栖皇(23)
尤其是那双碧色的眼瞳,简直如出一辙。
十皇子看着看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玹澄亮的眼睛四周正泛着一圈红。
“你……哭过了?”十皇子小心翼翼地出声,“我……我其实没那么生气,反正你也没有得宠……”
“哦?”谢玹眯眼抬头,身上那副宁静感瞬间一扫而空,目光落在十皇子身上,透出几分危险来:“我没有得宠?”
“……”十皇子顿了顿,觉得四周有些凉飕飕的,“皇祖母对我说,他让你进去照顾父皇只是出于……”
“不管出于什么,谢端,你我皆是皇子。”谢玹露出一个冷笑,“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过手。”
若是先前,十皇子只觉得谢玹嘴上伶俐,心思活络;而现下,他恐怕会在心里骂他心思深沉、简直是活脱脱一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
一时无话,唯有达达的马蹄声,与行人匆匆忙忙的低语飘进车内。
不知过了多久,匀速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方才四周皆是繁杂的市井之声,随着马车停下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亦渐渐止息,恍然间让人觉得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他们这一辆马车。
谢玹与十皇子对视了一眼。
是刺客?
可即便市井之声不如方才繁杂,但若仔细听,还是能听见人声的,这证明他们并没有离人群很远。
好像只是被人为地分割开来。
谢玹二人并未轻举妄动,十皇子倒是有掀帘出去看看谁在搞鬼的冲动,只不过被谢玹拉了一把,跌跌撞撞又坐回了软塌上。
“阿福。”谢玹唤了车夫一声,“何故停下?”
车夫几乎是瞬间给予了答复:“回殿下,有人拦车。”
有人拦车?
谁敢拦从宫里出来的车?
谢玹让十皇子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向前靠近车帘。结果下一秒,眼前的车帘“唰”的一声,被人从外之内猛得掀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面容姣好的男子,白衣红扇,扇上绘着精致的红叶,扇骨尾部还挂着一块玉,俨然一幅世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不说,竟然神智都不似清醒。
“你……”
谢玹刚要开口问责,便见那人骤然合扇,扬眉一笑:“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如此俊俏?”
话未了,动作不停。他一手执扇托在谢玹下颚,迫使他仰起头,一手长袖一挥,径直冲着谢玹的脸而来。
谢玹只觉得面上一热,紧接着,眼睫又被一只手快速拂过。来不及反应,那人已收回手,“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
“嗯。”男子意犹未尽,“手感不错。”
被莫名其妙揩了油的谢玹:“……”
看了全程的十皇子:“…………”
作者有话说:
《马车情缘》
小蜻蜓出场啦!(走来走去)(敲锣打鼓)(张灯结彩)
第21章 殿下就不能是美人了么
车内二人一时不察,未作反应,来人便愈发得寸进尺。他反手将折扇抛至半空,也没人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动作的,只是衣袖翩然间,那柄折扇便稳稳地插在了他的交领处。
做完一切,他伸手向前,欲再摸向谢玹的脸。
“啪”的一声,谢玹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沉默对视。
十皇子在后面惊斥:“大胆秦庭!你!你你你……”
哦,原来他就是秦庭。
谢玹垂眸看去——长眉墨眼,上庭丰满,乃养尊处优的富贵之相。可偏偏眉尾偏侧脸处溅了一点墨汁似的痣,与那似笑非笑的唇形一起,尽显纨绔之态。
他周身携带的酒气愈发浓郁,在狭小的马车内也愈发呛鼻。马车几近出城,行人渐少,唯有路过的货商挥鞭驭马,达达走过。
马车之外,有一年轻男声焦急呼唤,声声惶恐。
“我的家主大人啊!您这是拦的什么车啊!这车里边儿坐着的可是殿下!”
“殿下?”秦庭喃喃道,语气里皆是真实的不解,“殿下怎么了?殿下就不能是美人了么?”
被谢玹拦住动作,秦庭反借势而为,手腕一转便反扣住了谢玹,笑得春风满面:“何彼襛矣,华若桃李……小殿下,你跟我走罢。”
十皇子平生最记恨不将皇权放在眼里的宵小之徒,当即便掀开车帘,吼道:“人呢!就这么干看着吗?!把他给爷扔出去!”
若皇子离宫,身边少不了跟随的侍卫,十皇子虽是被谢玹临时抓出来的,但这些涉及安危的事不会马虎。岂料他那震怒之声在旷野中荡漾开去,却久久无人应答。
“……十殿下,您说的……是临行前跟着马车的宫卫吗……”车夫战战兢兢道,“全、全部在那里了。”
只见车帘之外的车轮旁,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个宫卫,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十皇子:“……”
要你们何用!
他心凉了一片,在先将谢玹解救下来,还是先自己跑路之间犹豫了片刻,便听谢玹轻笑道:“好啊。”
十皇子:“……”
车帘无风自飘,好似忽而有无名长风灌满秦庭的广袖,将他一身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脚尖在马车边缘一点,手便揽着谢玹的腰,如一只鹤一般飞舞而去。
只留下一个香囊,与谢玹的一句“去般若寺。”
*
谢玹只在戏台上见过所谓的江湖人,都说藏龙卧虎多在其间,世间各种奇巧之物、奇诞之人应有尽有。
而秦庭只不过是养在汴梁的一个富家公子罢了。虽说有传言道他曾去蓬莱山学艺几年,但到底无凭无据,全靠相传的流言。
此时此刻,他穿梭在林间,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臂弯还环抱着一个几乎成人的谢玹。可他也像毫不费力似的轻盈飞掠,长发借风扬起,偶有发带飘到谢玹的脸上,险些让谢玹迷了眼。
未几时,秦庭停了下来。
他将谢玹放在一棵树的分支枝干上坐下,自己则靠在一旁,空下手去抚平弄皱的衣裳。
谢玹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刚准备开口,那人却抬起头,冲着谢玹微微一笑。
“嘘。”秦庭俯身将折扇按在谢玹的唇上,轻声道,“看。”
酒气早已随着赶路挥发殆尽,留在秦庭身上的,就只有微微的清香。像是桃花,又像是什么别的香料。林间只有春鸟鸣叫,与树叶随风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秦庭手不离扇,无声地再次将它打开。
扇上除了红叶,还有一行张牙舞爪的草书题字——
江上霜枫叶叶红,不堪摇落又西风。
只愁叠鼓催船去,千里相思月满空。
坐在数尺之高的树上,又有密密丛丛的树叶隐蔽,从上往下看去,景色一览无余,而若有人抬头看,怕只能看见满目的郁郁葱葱。
就宛如掩盖在盎然春意之下的波涛汹涌。
此处往来无人,处在官道的分支,再往外去,就是少有人居住的村落。若逢下雨,便泥泞难走,寻常只有商车路过。
而此刻,在偏向林间的小道上,坐落着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一眼望去凋敝如许,只有屋前摆放着几只破损的板凳,灰尘遍地,已许久无人来访。
但就是这么偏僻的荒废驿站,却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像过路人,也像欲盖弥彰,其实是早早约定好在此处相会的熟人。虽有距离,但他们的谈话还是悉数传到树上二人的耳中。
“东西在哪?”一个头戴着斗笠的男人率先问道。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另一个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痕,声音沙哑,宛若咀嚼砂砾,“货款呢?”
“我也自然不会少你的。”斗笠男人道,“今日你我只是碰面,银货事宜还需按照契约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