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279)
“啊,这是送给我的吗。”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朵开放的玫瑰,伶人愣了两秒,然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伸出双手珍重地将这朵玫瑰捧在手心里,凝视着它。
他这一生,每次谢幕都会收到无数的礼物,那些昂贵的珍宝堆砌在一起,足以模糊掉人对于财富的感知,但事实上,他遵从着人的天性第一次开口歌唱时,想要的不过是一朵小小的花儿,和一句赞美的话。
“你唱得很好听。”
那个人如他所愿讲出了这句话。
艾利亚诺拉将这朵花轻轻地插在了长裙胸口的褶皱里,小心地不让花朵剐蹭到衣服和配饰,然后将一缕被风吹开的头发撩到耳后:“火烧过来了,我很快就要迎来我的结局,亲爱的神父,趁没有人看见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佩特罗沙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好像穿透身体看见了他的灵魂,坐在晚风烈火里的伶人像是一只生出了翅膀的鸟儿,裙摆褶皱旋舞,风托举起他的脊背和羽翼,他马上要从钟楼上迎风飞向浩瀚的夜空,脱离这具沉重的美艳的皮囊,扑向这浩瀚广袤的夜空与星河,那些灼灼燃烧的烈火、人间璀璨的华美宫殿、淡紫的玫瑰和人们伸长了想触碰他的手,与古旧繁重的爱恨一起,都轻飘飘地被他落在了后面,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孤单浪漫却自由桀骜的灵魂。
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它自由地随着风飘荡,直到被岁月消磨成天地的一份子,来年和雨一起落在地面,或是很多年后成为一颗坚硬的宝石,从光滑的切面上,还能窥见这一世光彩万千的灿烂剪影。
佩特罗沙没有出声,静静地从钟楼上下去了,出口的青石板已经烫的摄人,好在站在这里的都不能算是人了,衣着规矩肃穆的公爵和年轻的女王并肩而立,他们眼神里有着某种相同的东西,像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一样,端庄得令人退避三舍。
女王拉了拉自己长长的蕾丝手套,猩红的长裙花儿一样盛开在地面上,被火焰穿过却一点也没有留下痕迹。
神父自然地走到他们旁边,三个人用一模一样的动作抬头去看上方,火舌沿着周边的建筑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包围了这座钟楼,被热浪包裹的大钟无风自动,敲出了沉闷的回响,火光翻涌不停的明暗光影里,一个人影站起来,张开了双臂,如同鸟儿张开翅膀,要去拥抱永恒的星空和大地。
拄着手杖的疯医生在他们身旁出现,随之现身的是年少的国王。
女王举起双手,一朵玫瑰在她手中飞快成型,然后露出了些许颓败模样,小国王接过这朵玫瑰握在手里,一群人静默地仰头,无声地等待着。
最后的爱丽丝被献给了最后的阉伶,编织而成的幻梦忠实地映射着同位体的状态,高温和火焰舔舐上了钟楼,芬芳娇艳的花瓣慢慢抽干水分,变得蜷曲,始终响彻钟楼的吟唱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在同一时间,浪荡浮华的巴黎随着某座宫殿的坍塌彻底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地标建筑,这座繁华的城市终于死在了轰轰烈烈的张扬大火里。
小国王握着这朵死去的玫瑰,往前轻轻一掷——
它并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只纤长雪白的手怜爱地接在了手心。
抬起脸对他们微笑的阉伶有着颠倒凡尘俗世的绝艳容光,淡紫色的眼睛美丽得像是极地夜晚才会出现的极光,他穿着繁复华丽的长裙,像是刚刚结束一场盛大的演出,将投向天穹的目光落向了未曾善待过他的人世。
鸟儿终于飞向了天空;
鸟儿终于落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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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折断飞鸟的翅膀?
岂能不让它迎风高唱?
自由,
这为人所诅咒的无价之宝,
岂知那无心的美人都为你发了狂!
————《真实之书·阉伶》
第183章 猎杀新娘
木结构的建筑很容易在水火中变形坍塌, 当巴黎钟楼上那尊用麻绳悬挂的铜钟轰然坠落,重达数吨的身躯砸在已然摇摇晃晃的楼顶上,彻底给这座历史悠久的钟楼画上了生命的休止符。
数十米高的建筑自上而下倾塌崩落, 大火欢呼雀跃着迎上去拥抱庞大的祭品, 贪婪地将它一口吞没,崩散开的结构带着流星似的尾巴冲入街道,因为四周都是烧得轰轰烈烈的楼房,塌陷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里的动静竟然全然无人关注。
昔日昂首挺胸如公鸡般傲慢的巴黎市民们此刻都狼狈不堪地咆哮尖叫着,徒劳地用各种方法试图挽回这位即将死去的美人的生命,但最终只撩到美人滚烫裙角的一个褶皱。
各种各样的喊叫求救混杂成一团, 听的人胆战心惊汗毛倒立, 从外面进入黑洞的救援者们原本还记着“隐藏身份,避免因为外来者的身份引起原住民敌对行为”的叮嘱,但是在街道中奔走一段时间后,什么叮嘱都顾不得了,恨不得抬手就能有水龙卷灌满整个巴黎。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在灾难前的同情怜悯都是共通的,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罔顾母亲痛哭流涕的哀求、幼儿茫然失措的呜咽。
这群获得了异能力后就被当成宝贝蛋保护起来的人, 第一次感觉到成为英雄的滋味, 为此哪怕是灰头土脸在火场钻进钻出都不觉得累了, 就算……就算他们救出来的人, 穿着与现代格格不入的服装、说着语法古典拗口的语言、有着被外头的人叫做“怪物”的名字,但他们也有着一样的手脚五官, 会因为得救而喜极而泣, 会因为亲人丧生而哀恸晕厥。
他们看起来和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救援者们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在一个个着火点间穿梭。
忽然,一个救援者眼尖,远远看到一片火焰燃烧的废墟里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但因为有点远,加上火光干扰视线,空气里的烟雾四散弥漫,他眯着眼睛看了好几眼都不确定那是不是个人,不过……哪怕是铁皮人也要在这样高温的火场里化成铁水了吧,正常人哪能在里头动来动去?
应该是看错了。
他这样想着,耳边又听见了呼救声,于是迅速放下了这个令他分心的小插曲,投入了另一场救援。
而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那个移动着想要求救的影子像是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颓然倒下,在火场中化成了一块静静的燃料。
在影子倒下的同一时间,占据了外界所有人注意力并且正在降临的巴黎黑洞,就像是一只脚踩在了门外、一只脚踩在门里的人,忽然陷入了是否要出门的哲学思考中,两个念头拉锯了半晌后,这人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打算就这样在门槛上生根发芽度过余生了!
于是出现在人们眼中的巴黎,就成了一半火焰一半清秀的拼凑货,两个世界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竟然还有种动人心魄的超现实怪异美感!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惊呆了。
这、这到底算是登陆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如果要乔昼来回答,他会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地球online系统卡bug了,一半图层显示错误。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任何系统都有出问题的时候,补丁摞补丁才是一个游戏系统的正常状态,就像是所有大型游戏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更新下载安装包一样,地球当然也是会出毛病的,只不过这次的毛病稍微大一点而已——
反正需要为此头痛的又不是他。
乔昼套着艾利亚诺拉的壳子,顺了一个老头儿的圆顶礼帽稍微遮了一下那头璀璨金发,便毫无违和感地混在了一群高卢人中间,跟这群死活不肯离开的艺术家们一起眺望着一分两半的可怜巴黎。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
到底是什么呢……
乔昼的视线开始在乱糟糟的现场逡巡,从各地涌来的记者、高卢的政要、非要留在这里等待亲人回来的家属……
数不清的面孔上有着各异的神色,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灵感来,正要收回视线,一张胡子拉碴的瘦长马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人西装革履,刚从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上下来,一左一右两个保镖随行,一大群记者一见到他,就像是闻见了腥味的猫,乌泱乌泱地围了上去,恨不得把话筒塞进那人嘴里,与此同时,一点只言片语也随风飘进了乔昼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