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265)
他们在这里一唱一和,另一头的三个男人脸都绿了。
坐在最里面的世家公子眼上蒙着绸缎,他用手摸了摸放在自己腿上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心态,憋了半天,终于吭哧吭哧道:“何等荒谬……有辱斯文!”
就算是生气,他也生得彬彬有礼。
眼看着那头的章子和艾利亚诺拉已经开始互相化妆了,兰因低头看看自己的喜服,又看看文森特的喜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后竟然泛起了一点红晕。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竟然真的开始换衣服,听见了这边动静的谢琢登时一懵。
你们都不再抗拒一下的吗?!
他在原地左右为难了一下,听到外头锣鼓都开始敲打,只好投降。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拘泥于这等微末小事,反正……反正他看不见,再怎么难看也都是给别人看的,他一点损失也没有,再说了,哪有人会喜欢看男人穿女装呢【下划线】。
这么想着,谢琢心安理得地开始宽衣解带。
第173章 新年贺喜(下)
喜娘们守在门口, 手里敲着小巧的苗鼓,整齐划一的声音是在催促新娘们出门,随着她们的敲击, 原本还在远处的锣鼓越来越近, 天上洋洋洒洒地下起了一场钱雨,只不过这钱都是雪白的纸钱。
落下的白纸钱和喜尸身上猩红的布匹互相映衬,连带这股高昂的喜气都变得阴森诡谲,包裹住头脸的喜尸面颊上五官大多已经腐烂殆尽, 布料卷着一具干瘪的人体,等锣鼓飘到了近前,蒙得严严实实的布料中央忽然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坑, 像是下面的人张开了嘴——
“天神庇佑, 吉时已至,新娘出门子啰——”
这本来是一句极其喜庆的话,十六个喜娘异口同声张嘴大呼,但是腐烂的声带早就失去了弹性,空气被肺腔鼓动着冲进喉咙,又从烂肉里刮擦出切切擦擦的噪音,一阵一阵儿地卷成了野兽似的尖利不明的啸叫。
锣鼓声更近了,几乎就是抵着院子的篱笆在吹奏, 黄泥地上吹来雾气, 雾中一左一右两队人马狭路相逢, 左边队伍人人披红挂彩, 吹拉弹唱着喜悦的曲子,簇拥几乘大红的喜轿, 右边队伍披麻戴孝, 满面涂白的乐手声嘶力竭地吹着唢呐, 队伍里一溜数匹高头大马,额前挂着雪白深蓝绸缎叠成的大花。
喜乐丧乐毫不示弱地撞到了一起,乐声愈发尖利高亢,荒腔走板到了令人脊背发麻寒毛直竖的惊悚地步。
“——迎新娘——”
右边披麻戴孝的队伍长长地扯起嗓子,吊嗓一般催促。
“——迎新娘——”
左边披红挂彩满面喜气的队伍同样提高了声音,不甘示弱地发声。
“这就是你们国家的特色民俗?我听说过这个,叫做抢亲,是不是?”尚且带有变声期清澈童声的嗓音在章子背后响起,章子将注意力从窗户上移开,温柔地颔首:“国王陛下。”
爱德华抬起一只手简单地制止了她要站起来行礼的举动,扶了扶头上有点重的王冠,面色阴沉:“我希望这场闹剧能够尽快结束,事实上,你们邀请我过来参加华夏的新年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会遇上这样……”
他看着窗外惊悚恐怖的场面,简短且尽量礼貌地概括了一下:“……富有民族特色的场景。”
他话音刚落,不知何时从房间里离开又回来了的文森特手里拎着几套喜服扔在梳妆台上:“感谢您的支持,误入这里的游客我已经都送出去了,所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瞬间就意会了他的意思,小国王在散发着不详气味的喜服扔过来时就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用视线一寸寸刮过面前这几件衣服,半晌才轻轻哼了一声。
小镇的卖花少女、穿着芭蕾舞裙的天鹅新娘、一身纯黑长裙的黑寡妇……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淡淡光晕中逐渐凝实、清晰,风情各异的女性们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环境,其中还混着类似艾利亚诺拉这样要么特别没有节操下限、要么没有性别意识的几个男性。
坐在远处尽力保持仪态孤芳自赏的谢琢:其他就不说了,为什么我会在这个阵营里?
卖花少女捡起一件喜服,好奇地打量起来,黑寡妇用一根手指拎起大红的长裙,涂得艳红的丰盈嘴唇轻轻一撇,硬质网纱帽檐下深蓝的眼睛弯起:“哇哦,真是大胆的颜色,很久没有遇到……想娶我的男人了,真有意思。”
她风情万种地将长裙往自己身上比划,玲珑有致的身体凹出月牙般流畅的曲线,漂亮得令人心醉。
她们换好衣服,门口的喜娘也等不及了,哗啦一下推开门,手里的苗鼓急促敲打到快要刺破人的耳膜。
“出门子——出门子——吉时!”
喜尸们用呼呼漏风的嗓子重复着一样的话语,等里头的新娘子慢吞吞地走出来,迫不及待地将手里准备已久的红布往她脑袋上罩去——
罩去——
罩、罩……罩不到。
干瘪瘦小的喜尸生前就是个脊背佝偻的老太太了,而她面前的这个新娘……着实有那么一点点高过常人。
好吧,也可能不止一点点。
身高妥妥过了一米八的入殓师垂着眼皮看这具道行浅薄的僵尸在面前蹦哒了两下,对老人家的窘迫无动于衷,其实也不是他故意要为难人,就是……这个景点提供的喜服大概都是xl号的,对于多数女性来说都是能够满足要求的,可是对一个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的男人来说,就有那么点局促。
兰因觉得,自己如果弯一下腰,说不定肩后的布料就会凄惨地崩开,他拒绝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洛林走在一起,他绝不接受自己在洛林面前出这个丑,绝不。
在他和喜尸大眼瞪……裹尸布一段时间后,文森特受不了了,从他背后走出来,利落地扯过喜尸手里的红布,兜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兰因的脸。
喜尸满意地发出了蠕虫挤压般咕咕叽叽的声音,文森特眼疾手快地从另一具迎上来的喜尸手里拽过红布往自己头上一盖。
入殓师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抬起一半的手。
后头的谢琢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章子牵着他的一只手,低声引导着他,温柔儒雅的世家公子从来很善于体贴他人,他不仅低下了头让喜尸能触碰到自己,还稍稍弯下了点儿腰,好像他面前真的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老人家一样。
在谢琢之后的其他新娘子就更加配合了,除了黑寡妇用嫌弃的眼神瞪了一眼来路不明的红布,其他“新娘”们都老老实实地盖上了红盖头,在院子里排成了一排。
红白两路人马吹吹打打僵持不下,乐声凄厉到逐渐听不清曲调,借着盖头的缝隙,章子数了数两路队伍中轿子和马匹的数量,分别都是十六,正巧对应新娘的数量。
按理来说,新郎迎亲骑马,新娘出嫁乘轿,无论怎么看她们都该上喜庆的红队,可是听听唢呐尖锐如鬼啸的音乐,她又觉得其实两边看起来都不那么吉利。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十六个新娘们默不作声地穿过飘飞的纸钱,走向了白队,一人选定一匹马坐了上去。
获选的白事队立即高兴地吹拉弹唱起来,落选的红队用阴测测的眼睛盯了马背上的新娘们一会儿,空洞洞的眼窝里亮起绿油油的鬼火,幽怨的唢呐声再度如影随形地飘起来。
等十六个新娘都坐好,披麻戴孝的牵马小倌牵着缰绳随乐手往雾气里走去,随着她们越走越深,唢呐忽远忽近,簇拥队伍的人群仿佛融入了雾气里,从一个个鲜活的人体变成了单薄的纸人,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纸屑。
兰因最熟悉纸人这种殡葬用品,他在马上动了动身体,一张剪得圆润的大头小纸人从他袖子里滑出来,如有意识般贴在了为他牵马的那个纸人身上,对方浑身一僵,手脚错位僵滞地卡动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苗王堡子……”
兰因低声念了一遍从纸人心里窃听到的语句,纸人中空,思想简单,只能傻呼呼地重复印象最深刻的命令,苗王堡子就是这个纸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