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钓(116)
金石飞快地从外面进来,出现在他面前:“大爷,什么事?”
杜庭政胸膛没有任何起伏,但只有他知道,那里面的跳动已经乱了章法。
“年前,去老宅烧掉蒋屹硬盘的那天,”他如冰如霜的目光转向金石,“你来这里接他回去,司机跟你说过什么话。”
或许那天司机真的说过什么话,但是时间久远,金石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烧掉硬盘那天,蒋屹切切实实生了一场病。
金石很快说:“我马上去找司机进来。”
作为专门配给蒋屹的司机,这段时间因为蒋屹未曾出门的缘故,日常工作就是闲一天。
他以为自己会失业,或者会派去独家其他部门,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杜庭政一直没有提过换掉或者取消这回事。
金石很快把他带到杜庭政眼前。
司机垂着手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心里十分紧张。
管家温声道:“别紧张,要问几个问题。”
司机点点头,杜庭政一直没说话,于是管家继续问:“年前的车载录像还有吗?”
“有的。”司机回答。
管家看了金石一眼,金石立刻出去办。
司机不明所以,很快,开口问话的人换成了杜庭政本人:“年前去老宅,你送蒋屹来的这里。说说那天的事。”
司机想了想,朝着管家看去求救般的一眼。
管家安抚道:“照实说就行。”
司机回想了一下,才迟疑地说:“蒋教授上车以后给一位叫‘丛’的朋友打电话,称呼他为‘哥哥’,先是说胳膊疼,心里难受,那边好像是问他谈恋爱的什么事,蒋教授就、就说、说眼……”
他顿了顿才硬着头皮补上后话:“瞎了。”
杜庭政视线一动,偏过头来,看向他。
这么温柔的阳光打在他鼻梁上,却更加重了不近人情的感觉。
司机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开口,司机搓着裤缝,紧张道:“其他的记不清楚了。”
杜庭政抬起眼看向他,在这当口金石终于回来,手里拿着拷贝出来的车载录像。
他把平板放在杜庭政面前的桌子上,点了播放。
因为摄像头对准前路,所以只能从视频里看到前方漆黑平整的马路。
蒋屹的声音出现在其中,带着一点鼻音和沙哑。
“喂,丛。”
几秒钟后鹤丛的声音才传出来:“怎么了,声音不对。”
视频右下角显示录像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半,红外线摄像头下的路面灰白一片,经过一段段规律排列的路灯,在屏幕上显出深浅不一的画面来。
蒋屹说:“我胳膊有一点疼。”
视频里看不到他的人,但是杜庭政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那一定是带着委屈和控诉。
鹤丛问:“碰到了?还是……他打你了?”
蒋屹没有回答,沉默代表着答案是后者。
视频外面的人也一起沉默着,杜庭政回想那天到底有没有打过他。
鹤丛叹了口气:“不是说要跟他谈恋爱吗?”
杜庭政视线一凝,一动不动盯着跳秒播放的视频。
他再次回想那天,蒋屹到底有没有提起过要谈恋爱这件事。
老宅外风刮动树枝的碰撞声,里面木头地板烧焦的味道,静止不动的篮球架和朝外打开的窗。
还有站在窗前的蒋屹。
他那天应该是喝了酒,状态有些微醺,夜色下的眼眸里闪着含混不清的光。
“不谈了。”视频里的蒋屹说。
“我想过了,”那个夜里,蒋屹侧着头对他说,“……我提前说明,不是因为你送我房子,也不是因为调动工作的事情。”
他搓了搓垂在一侧的手心,似乎正在紧张,但是杜庭政当时没能发现这个反常的、意味深长的小动作。
“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不太健康。”蒋屹鼓起勇气说,抬头时愣了一下,“我……”
视频里的蒋屹接上了后面的话。
“我眼瞎了。”
“这么快变卦,”鹤丛声音轻了很多,充满安抚意味,“发生什么事了?”
蒋屹再一次忽略他的问题。
“我眼瞎了,我自作多情。”他静静地说,语调似乎带着湿润的风声,“他根本不尊重我,还要让人录我和别人上床的视频。”
“靠,”鹤丛忍不住说脏话,“这个人渣。”
蒋屹不吭声。
鹤丛迟疑道:“那你……”
“我心里难受。”蒋屹说。
“别难受了,大不了……”
“哥哥,”蒋屹打断他,沉默几秒钟后说,“我要走了。”
沉默的人换成了鹤丛。
蒋屹:“现在不走,我要等。”
“等什么,”鹤丛说,“我总觉得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等一等是对的。”
蒋屹又说:“不等了。”
“……”鹤丛急道,“你不要冲动!”
“算了吧。”蒋屹说。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杜庭政以为通话就此结束,可是进度条依旧在往前走。
半分钟过去,蒋屹低声重复了一遍:“算了。”
视频播放结束,自动跳回初始页面。
客厅里没有人敢在这时发表意见,甚至发出响动,惊扰到沙发上的人。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一手拎起平板电脑,朝着二楼卧室走去。
他跟腱恢复的不太好,因为不修养的缘故。医生多次嘱咐少行走,不能吃力,他置若罔闻,发起火来甚至用伤腿踹门,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在蒋屹这里他行走无异,但在杜家他迈步很缓慢,坐下以后会主动把腿搭高,搭在脚凳上。
管家看他上楼时的脸色好像要出事,连忙跟了上去。
杜庭政头也没回,一路上了台阶,推开了蒋屹的门:“谁都不准进来。”
管家停住脚步。因为惯性,卧室的木门哐当一声又关上,将里面的场景彻底挡住。
一门之隔,杜庭政几步到了窗边,把平板扔到床上。
蒋屹一直靠在床头看着他,从他进门开始。
直到杜庭政站在他床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蒋屹顶着‘随便你找事,我不在乎’的无所谓态度,闭上眼假寐。
杜庭政出乎意料的没有被他惹恼,冷冷注视他片刻,把视频点了播放。
蒋屹从听第一句的时候就睁开眼睛,听到“谈恋爱”这几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伸手,要把平板掀下去。
杜庭政攥住他手腕,强迫他听完了整段录音。
蒋屹脸色如冰似霜,带着罕见的恼怒:“放开我。”
杜庭政寸寸打量着他的表情,松开了手:“想说什么?”
蒋屹揉了揉手腕:“跟人渣没什么好说的。”
杜庭政看着他揉手腕,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腕来检查,没看到任何红痕,便评价道:“娇气。”
蒋屹甩开他的手腕,低着头不吭声。
杜庭政仔细观察着他。
一段时间的沉默对峙后,蒋屹一动,杜庭政本来已经做好了如果他质问或者控诉的准备,不料蒋屹只是把靠枕拿到一边,躺了下去,并用被子蒙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