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42)
“——现在看来你这种哥哥,的确是不要也罢。”
顾闻景挺直脊背,没分给傅斯舟半个眼神,微垂的眼始终淡漠疏离,明明傅斯舟与他身高持平,他却十分自然地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傅斯舟感到不舒服。
“我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弟弟。”顾闻景说。
闻言,阮绥音有些慌乱地瞟了傅斯舟一眼,他神色如常。
没等傅斯舟说话,顾闻景便越过他们快步离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阮绥音捂住领口看向傅斯舟,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我不该听的事情么。”傅斯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替他扣紧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勉强遮住了浮出血点的掐痕。
“谈不上不该。”阮绥音垂了眼,“只是你没必要知道。”
“我认为你的事情,不存在我没必要知道的。”傅斯舟不咸不淡道。
“那你呢,你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吗。”阮绥音说,“我们就接受彼此都有一些秘密吧。”
傅斯舟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才开口:“如果我知道你的事情,就能更好地保护你,比如今晚。”
“——而你没必要知道我的事情,是因为即便你知道,也并不能为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阮绥音微微仰起脸,仰视着他,在他面前阮绥音时常觉得自己很弱小。
“在你看来,为什么你总是在受伤呢,阮绥音。”傅斯舟垂眼看着他,淡淡道,“因为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又谈什么保护别人。”
“你说的对。”阮绥音无可辩驳,垂下了眼睫,轻声说,“只是…如果我能的话,我想我愿意…”
“——即便你不需要…”
金色的光斑在他眼中的湿润里游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
傅斯舟打赢了这场争辩,却没半点胜利的喜悦。
或许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情绪早就已经被阮绥音绑架。
而在阮绥音的悲伤浪潮中独善其身也成了不切实际的空想。
【作者有话说】
章节标题是容祖儿《烟霞》歌词作词:林夕
第0036章 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顾家是名副其实的名门世家。虽然不比徐家和沈家家大业大,也不比高家军功赫赫,但顾崇曾任评议院议长、如今又手握已故夫人阮薇家财团的管理大权,而长子顾闻景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在任评议员,前途无量,更不要说现在还出了阮绥音这么个影响力庞大的顶级歌星。
尽管顾崇在夫人去世之后就淡出了公众视野,顾闻景更是行事低调,但顾家的名头在亚联盟北部仍然十分响亮。
顾宅坐落在述京市西的温江江畔,毗邻专门接待高层和外宾的月沼庄园。抵达后,司机下车为傅斯舟和阮绥音打开车门,傅斯舟一脚刚跨下车,身着执事服的管家就迎了上来:“傅首长。”
傅斯舟颔首,目光扫过金色灯光掩映下的顾家大宅。进大门后是一条铺满碎石、两旁种满巨瓣兜兰的宽敞大道,通向一座十分规整的白色别墅,而庭院环绕着别墅而建。
一旁的阮绥音也走过来时,管家看向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简短地躬身示意,什么都没说。
在傅斯舟看来一切从阮绥音的着装就开始古怪。明明是回自己家,他却穿了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深灰色西装,比傅斯舟穿得还要正式,再打个领带,傅斯舟觉得他就可以去参加会议了。
而最离奇的是阮绥音竟跟着管家躬身,傅斯舟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把诧异写在脸上,显然旁边的司机也是一样,但谁都没提出疑问,而傅斯舟也不认为有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他们被领进大厅时,顾崇也握着手杖从台阶上走下来。
和如今在任联盟副军团长的、高泽琛的父亲高峰不同,高峰一看就是一个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将领,矫健、严整、不怒自威;而顾崇显然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政客,同时又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他没什么威势,但仍能让人心生畏惧,因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可能占到分毫的便宜。
傅斯舟走上前,却突然发现阮绥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身畔消失,他回过头,阮绥音停在了他身后,仿佛再往前走几步会进入什么攻击范围似的。
傅斯舟没再往前走,但也不能后退,只能站在原地微微弓身:“顾议长。”
“来了。”顾崇走上前来拍拍他肩膀,第一句不问阮绥音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家一趟,不问阮绥音伤好些了没有,而是问傅斯舟后天的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用有太大压力,演讲只是小事,这之后你还是专注着好好把军团的助学项目促成。”顾崇坐到沙发上,“闻景和其他几位评议员去了邻市,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到家,不然你们还能交流交流,毕竟他也算是过来人了。”
“会有机会的。”
傅斯舟和他聊了几句,一直到阮绥音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小声开口:“你们先聊,我去花园走走。”
听到他的声音,顾崇神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才如梦初醒般,仿佛刚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儿子似的,问他:“伤不碍事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关心担忧的色彩,更像上级的慰问。
“……不要紧,已经好多了。”阮绥音垂下头,没看他。
时至今日,在顾崇面前阮绥音还是会有种本能的胆怯,即便在顾家这些年来阮绥音已经把察言观色学得纯熟,顾崇也非常棘手,因为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顾崇颔首:“你去吧。”
得了准允,阮绥音立马起身,拖着一条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像逃兵。
“其实…”阮绥音消失在视线范围后,傅斯舟开口,“他早就想回来看您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顾崇盯着他,似笑非笑:“是吗。”
傅斯舟哽了一下,他看出来顾崇很清楚自己在说谎。
“你不用替他圆。”顾崇平淡地说,“早年间我事务繁多,在家的时间不多,绥音一直以来都是跟母亲更亲一些,这恐怕都不需要我说,从他执意要改名和她姓就显而易见了。”
傅斯舟点点头,对此半信半疑。
尽管顾崇已经极力去掩饰,但他与阮绥音之间实在太过陌生,那不是一种因为相处时间稀薄而导致的疏离,而是一种因为一方的视而不见和另一方的胆怯退却而产生的距离感,他们像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因为某种不可抗力才不得不顶着父子的身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阮绥音走出大厅便放慢了脚步,顺着回廊慢吞吞地往后花园挪。
阮薇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她曾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在乎阮绥音的人,她走后,阮绥音在顾家就彻底变成了空气。的确,比起许多残忍对待他的人,顾家的人从不曾虐待他,相反,顾家给他锦衣玉食,给他尊贵身份,他甚至被允许和他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但他们不会与他交谈,不会与他互动,甚至不会分他一个眼神,他们只是那样高高在上地漠视他,像对待一团有色空气。
直到傅斯舟出现。
作为前任评议院议长,任期已满的顾崇不得不退位,但并不愿让权。他曾试图拉拢现任评议院议长裘戎,但对方始终油盐不进,而之前追随他的评议员们眼看着也一个接一个退位,如今的顾家表面上风光,实际上早已不如几年前权势滔天,如果不是还有顾闻景在评议院撑着,恐怕就连谢家都能压上来一头。
在这种关头,顾崇迫切需要将评议院的新生力量纳入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适逢新一轮公选,顾崇一眼就看中了候选人队伍中野心勃勃的傅斯舟,他是最年轻的评议员候选人,但一番见地却可以将那些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和虚浮不务实的空想家远远甩在后头,只需要看看他那副胜券在握的风范,顾崇就确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