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80)
卡纳里。被放生的老姑娘,不知有没有力气找到自己的族群。不管有没有找到,宽广的海洋总好过这个水泥盖起的牢笼,好过被人类驯养。
他一抬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爱笑的少年,正和夜晚一起缓缓向他走过来,停在一步之外,俯视着他和那只依稀辨得出形状的白鲸。
乔郁绵在略有些模糊的世界里与他对视许久,而后蹲在他面前,从他手里取走剩余的花瓣,替他拼完了卡纳里的尾巴。
安嘉鱼觉得新奇,这跟过去不一样,他梦里的少年从不主动接近他,只跟他玩捉迷藏,而结局是他永远赢不了这个游戏,永远抓不到对方,永远从梦境狠狠坠落现实。
他伸出手,碰了碰乔郁绵被风吹到泛红的冰凉的鼻尖,发觉触感真实到出奇:“你不跑吗。”
对方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跑去哪儿?”
“……我哪里知道你要跑去哪儿……总之是个没我的地方……”他的手指划过乔郁绵的脸颊,下巴,轻轻按了一下因为仰起头变得更突出的喉结,对方果不其然哆嗦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安嘉鱼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这不是偶尔会出没在他梦中的少年人,他长大了,变得……更好看了。他没想过乔郁绵有一天会帅的这样高调,尤其是那双眼睛,更安定,更深邃,更明亮,毫无顾忌地散发着吸引力,似乎已经将过去的踟蹰统统抛下,连同自己一起…….让人不甘心。
安嘉鱼有些贪婪。他怕自己忽然醒过来,忙举起瓶子灌了几口酒,不想对方却压住了瓶身,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在这里喝酒吹风,不安全。”
原本工作室直播之后的安排,是去疗养院陪陪李彗纭。
可从苏芮可口中得知新项目要动工,乔郁绵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他想再去看一眼,看一眼曾经让他觉得十七岁真好的那个地方。
废弃的游乐场与上次来也没什么改变,只多了些被春风催生出的野生花草,荒凉中散发寥寥生机,一切都孤独又安静。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先他一步。
那个人手里拎着一瓶红酒,一步一步沿人工湖边漫走,重新蓄长的头发随意地半束在脑后,打卷的发尾盘踞在锁骨的高度,脸上带着镜头前和舞台上看不到的松懈。
安嘉鱼喝酒从来不上脸,可醉不醉看眼神便知道,乔郁绵远远盯了一会儿,看出他不大清醒,不敢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只得慢慢走上前去。
他每走一步都酝酿出一句开场白,下一步又推翻重来。早上匆匆一面,好像连招呼都忘了打。
短短十几米似乎走了半个世纪,他许久没这样心绪不宁,直到安嘉鱼抬头看他。
对方显然没有他这么重的顾虑,若无其事笑一笑,继续用野花花瓣在脏兮兮的地上拼出一条白鲸。
好像也不需要刻意寒暄什么。
细看那人吹瓶的动作娴熟又慵懒,嘴唇被瓶口反复碾压地异常红润,水光闪烁,垂下手臂时袖口处露出一条细细的金属链。
乔郁绵在他众多比赛和音乐会的视频中见过这条过于朴素的手链很多次,即使是特写镜头,不仔细看也极容易忽略掉手链上缀的那一颗宝石,淡淡发蓝,尺寸不超过20分,比一粒芝麻大不了多少。
见他目不转睛,安嘉鱼主动撸起袖子,将手腕送到他眼前。
乔郁绵左右也看不出这条不起眼的手链有什么特别,这尺寸连碎钻都算不上,为什么这些年会被主人如此珍重?
安嘉鱼干脆将红酒瓶往身边一放。演奏家即使喝醉也保持着手指的灵活,他轻易就打开细小的卡扣,摘下手链往乔郁绵手里塞:“给你吧。”说完眸色一黯,竟攥紧了他的手指。那双眼睛骤然一红,声音微微颤抖着,“小乔,我不该带着它的……是我不好。”
乔郁绵一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只要看到这个人难受,他心里也不由自主跟着揪紧,忍不住抬手拨开对方卡在睫毛尾端的发丝:“什么对不起,怎么了?”
“乔郁绵,你把Joe带走吧。诺。”安嘉鱼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将手链带在他的手腕上,口中嘟哝着,“当初如果让它自己选,它肯定会选你的。可惜你根本不想见它。”
对方替他好好带上了手链,指尖不舍地摩挲着那颗不起眼的淡蓝宝石:“好啦。”
……
这次乔郁绵好像听懂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胳膊,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Joe啊……”安嘉鱼看着他,一字一句,“小乔,当初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该养它的……如果被别人捡回去,说不定它现在还能好好活着……”
乔郁绵定定看着他了他许久,又垂眼看看这颗宝石。
龙猫的平均寿命至少十年,养得仔细十五年以上也不算少见,安嘉鱼对它那样周到,怎么会……
“这颗是……骨灰钻?”
安嘉鱼点头的时候一颗滚烫的眼泪摔碎在他的手背上,带来隐约的灼痛感。
作者有话说:
额,那个……节哀……(给喜欢Jeo的人滑跪一个……)
第76章
初到纽约,安嘉鱼入住了单人宿舍。
不知是不是环境乍变,Joe跟着转了性,贪吃的小胖子忽然食欲不振不说,那股蛮横的劲头也没了,不咬笼子也不咬人,只战战兢兢缩在角落,一团就是大半天,有时还会咀嚼自己的皮毛。
安嘉鱼每天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放它出笼子,小家伙会毫不犹豫地钻进他的衣服,对他再没有一丝嫌弃。
可看到曾经的小胖子日渐消瘦,安嘉鱼心急如焚,根本来不及享受这份依赖,只盼望它能快些好转。
他在繁忙的课业间,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辗转找到一家能医龙猫的兽医院。医生让他不要太担心,龙猫生性胆小,这是初来乍到的应激反应,就像人类的水土不服,需要调整一段时间。
他认认真真遵照医嘱,每天按时投喂和打扫,定时与小家伙互动。
好在没多久,Joe日趋消瘦的体态开始恢复浑圆,跟他的关系也越发亲密,会时不时蹲在他的肩上发呆,就像它曾经对待乔郁绵那样。它的毛皮柔软又蓬松,蹭在侧脸上很舒服。
不得不说,练琴,上课,照顾龙猫分散掉了他大部分注意力,有这样一个小家伙拖累着他,留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多,既不会常常觉得孤独,也不会深陷在失恋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偶尔忍不住想起乔郁绵的时候,切一小片苹果递给它,剩下的自己吃掉,心口的酸疼便能平复许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老天连这一丝寄托都不愿留给他。
安嘉鱼初次在海外过万圣节,听到敲门声时,他自然而然认为门外是来叫他一起去琴房的同学,不想刚一开门就有巨大的黑影窜进来。
他下意识躲开的刹那,心头忽然一跳,立刻转身追过去。
那是只穿了黑斗篷的哈士奇,门口它的主人扮作满脸是血的女巫,手里的伸缩绳有五米长,足够哈士奇冲到安嘉鱼的写字桌前,而Joe刚好在桌子上啃一条提摩西草,安嘉鱼大部分时候不喜欢关着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来不及出声制止,龙猫僵在原地,他眼睁睁看到哈士奇一口叼住了Joe的后颈……
他扑过去抢下Joe的时候,不慎被尖锐的犬牙划伤了手背,可还是晚了一步,也许在开门的那一刻就注定来不及了。黄/木/兆/
他满手是血捧着完好的Joe赶到医院时,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已经变成一具小小的尸体,安安静静歪在他怀里,再也不会醒过来。
Joe并没有受外伤,哈士奇也确实像他的主人说得那样,不想伤害谁,只是单纯想跟Joe玩一玩,但龙猫生性胆小,由于过度惊吓,应激死亡。
安嘉鱼茫然地看着宠物医院门前那只被主人呵斥的狗,它抬着一张傻兮兮的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惹主人生气了,拼命抬起两只前爪,试图握主人的手。女孩后悔万分地蹲在地上,边哭边请求安嘉鱼的原谅。肇事的傻狗看到主人哭,本能地靠过去伸舌头试图舔干净那些横流的泪,可口水舔融了特殊的妆容,一脸假血浆让女孩的脸变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