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65)
他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小乔!”安嘉鱼显然还不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只是慌张地想拉住他,却被他仰面摔倒的力量拖动,跟他一起跌入柔软的床铺中。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乔郁绵,“不会的。有我啊,我还在啊……小乔……你,你别怕……”
乔郁绵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害怕。
在骤然出现的变故面前,他只来得及东奔西走,老天送他的这份成人礼太重。原本在前方不远处等待他的设想中的未来,忽然又面目模糊起来。他站在原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小鱼,我好累啊。”他闭上双眼,疲惫至极。
过去那些日夜困扰他的烦恼在此时变得不值一提,他甚至开始怀念李彗纭日复一日的唠叨,刁难,他宁愿妈妈还能问他一句:“为什么成绩退步了?”
而方才再次见到乔哲,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已经注定了,像李彗纭的疑难杂症一样,只会一天一天恶化下去。
“天亮了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去好好做个检查。”安嘉鱼躺在他身侧,抹了一把眼泪,“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你妈妈。”
“……不用……我没事的。”乔郁绵扭过头,轻轻碰了碰对方因为哀伤而下垂的眉尾。
最近他变成了医院的常客,正值新年伊始,他实在不想再去闻浓烈的消毒水味,看一张张或颓靡或痛苦的脸:“真的没事,就是最近睡太少了。”
“那,你先睡一会儿吧……”安嘉鱼对他低声耳语,“我陪着你,你安心睡。”说着,他轻轻摸了摸乔郁绵的脑袋。
乔郁绵原本想说一句不用,你回去吧。可一个落在额间的柔软的吻,让他在一瞬间就意识模糊。
这些日子里的疲累趁他这一刻松懈拼命反扑,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他听到安嘉鱼压低声音在他一旁跟什么人说话。
“嗯……不是……爸你帮我跟大家道个歉……我现在真的回不去,有点急事……走不开……”
乔郁绵醒来是午夜时分,安嘉鱼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头的地板上捧着手机翻查着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因为这些日子他就是这样度过的,夜夜不成眠,抱着能找到一丝希望的念头反复在各个平台和浏览器中搜索着病症的名字。
“别看了。”他哑声道。
安嘉鱼转头:“怎么醒了?”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开始震动,乔郁绵瞥了一眼,屏幕中间显示着“妈妈”。安嘉鱼稍作犹豫,直接将通话挂断,可对面不依不饶又打过来。
“接吧。这么晚不在家,她担心你……”乔郁绵捏住他要按下红色按键的拇指,移到旁边,接通了电话。
“安嘉鱼!”安蓁率先开口,周遭很安静,隔着一段距离也听得出些许怒气,“这么晚跑出去,你是要急死我们!你到底去哪里了?安不安全?”
“妈,你别生气。我等一会儿就回去,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你当然要解释,今晚来的都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吧,老师们迁就你读书辛苦,特意来我们家排练,你呢,才刚开始就一声不吭跑掉,你让我怎么面对大家?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分寸了?抓紧时间回来,我陪你,一个一个打电话跟老师们道歉,然后跟大家约好下一次排练时间。”安蓁说完,没等儿子回应便挂断了电话,看样子是气狠了。
乔郁绵回想起他那通求救电话,虽然记忆不是很清晰,但的确听到有乐器在调音。
他瞬间清醒过来,看着略显沮丧的安嘉鱼:“你,你来找我之前……在做什么?”
那人将手机揣回口袋:“在排练。我妈妈出车祸要修养,但是过几天有一场室内乐音乐会,让我代替她上场,新换的曲目还没排好。”话到一半,他蹲到乔郁绵的身前,“没关系的。我再跟他们约时间,老师们都很厉害,排个几遍就没有问题了,不耽误的。”
“你妈妈出车祸了?”
“嗯,不是特别严重,小腿骨折,拆线没几天,我爸嫌医院过年不吉利,回家了。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个年纪,平常又缺乏锻炼,估计这小半年都不能东奔西跑了,医生说一定要静养。”安嘉鱼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捏着他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一趟……小乔,你有事一定要找我,知道吗?不管多晚,都要告诉我,不要再瞒着我了……”
“……好……”
他怔怔看着安嘉鱼上车,大冬天的,还不放心地降下车窗探头出来叮嘱他:“你快回去睡觉,好好睡觉!”
司机从前座扭头,不满地提醒:“开着空调呢。”
安嘉鱼吐了吐舌头,隔着玻璃对他挥手。
乔郁绵看着他走远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我缝针那天,你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我家楼下?
前些天乔郁绵忙着一趟一趟跑医院和李彗纭的公司,韩卓逸才拿到驾照,时不时载他一下过过瘾,他已经问过了,女孩根本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的状况。
——巧合而已,我妈就是那时候出的车祸,你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她手术还没结束,我看到你在出租车上。
乔郁绵站在冷风中垂下了胳膊。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安嘉鱼的妈妈出了车祸的时候,他枉顾对方的关心,推开了他。
他更不敢细想今晚。
那些演奏家,连安蓁都要尊称一声老师的音乐家们,因为自己一个电话,被放了整晚的鸽子。
安嘉鱼为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打那个该死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下周就破了(明天会加更)
第62章
眼见着要开学了,安嘉鱼音乐会的排练与演出都有惊无险,乔郁绵微微松了口气。
他放下手机,将笔记本和练习册搬到客厅的餐桌上,一边监督李彗纭,一边学习,这样不至于学得太投入,人不见了都发现不了。
傍晚李彗纭会出去买菜,她还记得怎么买菜,只是偶尔会偷东西。乔郁绵已经提前跟周围她常常出没的店铺都打好招呼,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在晚上店铺打烊之前跑一趟善后。
起初他还想做晚餐,可他做的东西李彗纭看都不看一眼,执意要自己下厨,左不过那两三样,排骨面、牛肚面和青菜炒饭,于颖说这几道菜都曾经是他外公外婆那个家常菜馆的主打,李彗纭小时候每天在后厨帮忙。只是她现在的手艺退化得厉害,成品味道极不稳定,乔郁绵时常被齁到吃不下,还要想办法阻拦对方暴饮暴食。
“妈,先喝一杯水。”跟痴呆症患者不能硬碰硬,现阶段她的情绪大多数时候是平稳的,只是偶尔会被正常人从不放在心上的鸡毛蒜皮刺激到。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她语言系统出现了障碍,家人要尝试理解她表达不出的意图。
他趁李彗纭捧着杯子喝水的间隙迅速将她没吃完的东西倒入自己碗中,不能倒空,要留一点让她继续吃。
——明天要我去陪你学习吗?
安嘉鱼每天睡前都要问一句。
——不用。你好好练琴,好好照顾你妈妈。
乔郁绵从不答应。
知道真相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李彗纭的状态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不想让安嘉鱼掺和进这种事情。
——我妈有我爸,还有阿姨呢。那我练完琴去找你好不好?我就看你一眼,不呆太久,当休息了。
安嘉鱼最近对他愈发耐心,从不嫌弃他的疏忽和拒绝。可越是这样乔郁绵就越难受。他生怕小提琴家的一身光芒会被自己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磨平,自己就像个负面情绪的黑洞,只会单方面消耗对方。每每想到这里,他不仅自责,恨不能自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