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6)
体育课统共半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他要在下课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露个脸,所以还能再写二十五分钟。于是他皱着眉,快速做完简单的力学。之后的电磁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他和物理向来两看生厌。
不只是物理,还有化学。
他再清楚不过,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不该学理,而高一一整年里大大小小的考试也印证了这一点,不加理化成绩,他排进年级前十绰绰有余,而加上这两门,别说全年级了,就是在班里,也几乎要掉到十名开外。
可只他明白不够。
“儿子啊。”
上学期末,妈妈拿着他的分科志愿单迟迟不落笔签名,而是将纸笔轻轻搁回桌上,平静地看着他,“妈妈觉得,你还是该再加把劲,学理科。毕竟你是个男孩子。何况高考之后,理科生的选择面更宽不是么?”
平静里的汹涌都潜在中年女人眉心深深的川字纹中。
乔郁绵算是晚生子,李彗纭33岁生下他,如今他十六岁,李彗纭正值更年期,情绪起伏不定难琢磨。在她看来,男孩子脑子没什么毛病的,都该学理。她不仅仅保有旧时代对理科的崇拜,同样还带着对性别的偏见。
不止是她, 初中毕业,那些班主任发短信送别每一个考入高中的学生,祝他们前程似锦。只是给男孩子的家长会多发一句:女孩小时候强些,但后劲儿还要看男孩。某某某一定没问题的!
这话没有一丝一毫科学一句,可就是很多人深信不疑。
母子俩在沉默的十分钟里暗中较劲,最后不怎么坚定的乔郁绵率先动起来,回到电脑前,将“文”字删除,替换成了“理”,又立即去楼下打印店里重新打了一份,李彗纭在墨迹还温的纸上愉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乔郁眠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名字默默叹了口气,反正已经选择了自己不想上的学校,学个自己不喜欢的理科又能如何。更何况,就算他眼下他拼命拒绝,进入文科班,李彗纭也一定会在毕业前的两年中无数次逼他就范,不达目的不罢休。
电磁好烦,他低头读题,不自觉将笔从右手塞到左手,握起右四指,留着大拇指伸得笔直,扭动手腕角度,让题目中的磁感线垂直于手心进入……然后……
然后就在他将胳膊拧成一个奇怪角度的同时,头顶的窗子猛然被拉开,牙白卷页被一大片阴影遮盖住,像天空凭空出现了团积雨云。
乔郁绵抬头,正对上一双惊诧的眼睛。
脸庞背光隐在暗处,一头飞扬的卷毛被阳光镶边,背景是清朗的蓝色远空,他本人不像积雨云,倒像只脖颈修长的天鹅。
窗子里飞身而出的人影一歪,斜斜擦着他的肩头落到一侧地上。
乔郁绵似乎听到了哧啦一声筋膜的细响,配合倒抽气的嘶声格外揪心。
瞬息而已。
乔郁绵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是怕踩伤自己,在半空硬生生挪开了落点,看样子是扭到了脚。
其实只要用手撑一下说不定不会扭这么严重。运动神经不发达的话,干嘛做这样的危险动作……
话虽如此,他还是迅速将做了一半的卷子夹回练习册,书页一合靠过去:“要紧吗?送你去医务室?”
对方抬头,他恍惚觉得见过这只天鹅的脸。
“不用,嘶……”那人试着站起来,才走一步就疼得翘起伤脚在半空里摇晃,“你怎么坐在窗户下面,我闪慢点就要踩到你了。”
“你……”被有门不走跳窗子的人这样说,乔郁绵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不爱争口舌,何况对方语气轻快又友好,既不怪罪于他,心情也并未被扭伤所影响。
看他蹦得艰难,乔郁绵觉得突发事故自己多少该负上一半责任,于是把练习册一卷一夹,走过去撑住他的手臂:“我送你去医务室,肿起来了,要处理一下。”
对方没动,定定看着他有些惊讶。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尤其是面对近乎陌生的同学。这多半要归功于家里那个掌控欲特别强的妈,尽管他不愿意,可时不时还是会透露出被影响的痕迹。
他主动冲对方微笑试图缓解尴尬,却猛然认出了眼前这张脸。
全校就这么一个男生留着个卷卷的小马尾。乔郁绵记得他应该是高三的学长,当初入校的宣传视频里有这人不少镜头。干净的短袖白衬衫,修长的脖颈与手臂,头一侧,小提琴一搭,开弓就是一串悠扬的旋律。
怪不得刚刚落地时他不用手支撑,这应该是本能吧,宁愿扭伤脚也不能伤到拉琴的手。
“不处理会很疼的。”乔郁绵舔一舔嘴唇,觉得还是生硬,又补了一句,“学……学长。”他只隐约记起了这个校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云人物,却早忘了人家的名字。
“噗,你怎么这么可爱。”那人捧腹,撑着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不用去医务室,我宿舍有冰敷袋和药。”
作者有话说:
好像小说里很少看到理科不如文科的男孩子哈。看在他好看的份上不要嫌弃hhhhhh
第06章
莫名其妙……
这个年纪的男生忌讳可爱这词,乔郁绵也不例外。他虽然长得晚,可眼下穿着运动鞋,头顶也贴着一米八的刻度了,哪里可爱。
乔郁绵将练习册递给他:“等我一下,我先去跟老师打个招呼,马上回来,你别乱跑。”说完,他确认对方单脚站稳了才松手,转身跑进了体育馆大门。
安嘉鱼看着他跨开笔直长腿一溜烟跑掉,没三分钟又重新出现,奔跑中表情也丝毫不动。
“你上体育课?”
“嗯。”
居然用体育课刷题……学霸么。
乔郁绵扶着他往宿舍区蹦,学校傍山建,清幽宁静,视野格外开阔。
他低头看了一眼对方挽起的裤脚,露出那两指宽的脚踝已然红肿。好在体育馆离宿舍区不远,抬头已经能看到齐刷刷一片红顶白身的五层建筑,每年暑期外墙都重新粉刷,保持整洁如新。
虽说已经高二,不过他几乎没靠近过这片区域。
宿舍楼门前是片片漂亮的花境,与那些居民小区或者马路旁大红大绿的绿化隔离带不同,这小片小片的花境里色彩少却和谐,深浅不一的绿,有匍地生的,有小灌木,也有近人高的,灌木里丛生出泛淡紫的大头花苞,波浪边缘,隐约打开里头层层叠叠。
“哎哟,安嘉鱼,这是怎么了?”宿管老师正捏着花洒龙头给正午的植被降温,身前喷出一道虹。
乔郁绵脑袋里第一时间冒出诗经小雅中那句“南有嘉鱼,烝然汕汕”。
不知他父母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事。刘老师又浇花呢?这是第几茬了?”
乔郁眠一愣,这人连宿管阿姨都要尊称一句老师么,倒是比看着圆滑。
“第三茬了。这茬败了,还能再来一茬。”刘老师面上有些自豪,“我前几天和你们生物老师一块配了新土新肥,等冬天休眠期给它们都换进去,明年能再多爆些花出来。”
“这个品种叫什么来着?”
“蜻蜓。日本培的品种,不好养活。”刘老师关了龙头走进他们,蹲身一看,“嘶,肿了呀,有药吗?”
“楼上有。”安嘉鱼不动声色将脚轻轻放到地上,乔郁绵拖着他胳膊肘,手心随之一抖。他在忍疼,笑容里有一丝无伤大雅的僵硬。
“到了,你回去吧。”安嘉鱼将拿了一路的练习册还给他,“耽误你刷题了吧。”
乔郁绵接过,打卷握在掌中:“真不用去医务室?”
“不用。没伤骨头。止疼片冰敷袋我宿舍里都有。”他顺手向头顶一排窗子指指。
乔郁绵一怔,多了一句嘴:“你住几层?”
“四层。窗台有盆花那个。”安嘉鱼又指花坛,一点也不见外,“就是那个,蜻蜓。从这一株里扦插出来的,不过长的不好,过几天送下来给刘老师救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