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丝袜(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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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拿着药瓶的医生都被吓了一跳,唯独柳映微,只是神情怪异地回头瞥了一眼,继而将头转回来,独自忍耐着上药的刺痛。
然而,他忍得了,狄息野忍不了。
乾元的怒火在柳映微的伤口上了药还渗出血后,彻底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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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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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咝”了一声,轻声细语:“侬小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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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微,他怎么敢这样打你?!”狄息野的脚被死死地钉在原地,血色持久地盘旋在眼底,“映微,他……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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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是吾爹,想打就打咯。”柳映微被吵得头疼,“伐要讲话了,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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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就像是被瞬间缝上了嘴,憋得满面通红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蹭到病床前,尽最大可能地将柳映微圈在怀里,然后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去看坤泽身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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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想做啥额都行。”柳映微安静片刻,忽而开口。
他对狄息野的想法心知肚明。
“吾勿拦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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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狄息野也没有问柳映微他说的什么都行是什么意思。
他们就算是打哑谜,也打的是双方都懂的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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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狄息野又重复了一遍,是在重复对柳映微的承诺。
他迟早有一天要亲手报仇,哪怕柳老爷是柳映微的亲爹,他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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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为柳映微的后背上好药,又去检查他的后颈。
被尖刀割开又被咬破的后颈情况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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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情况,得等到下一次雨露期的时候,再观察观察。”医生的话无疑给了狄息野沉重一击。
他强压着怒意,问:“治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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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治不好。”医生摇头,“柳小少爷运气好,刀划得不深……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医院里躺着几个彻底被割了后颈的坤泽?他们伤了根本,连意识都不清醒了。”
言下之意,柳映微已经算是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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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上药吗?”狄息野并不在乎旁人,只搂着面色苍白的柳映微,咄咄逼人,“等到了雨露期,万一出事,我要——”
乾元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柳映微打断了。
他精疲力尽地嘟囔:“累,吾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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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执拗地追问着医生,非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柳映微愈发疲惫,甚至有点恼火:“侬问啥额,等吾雨露期到了,就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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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等!”狄息野中邪般吼了一句,继而怏怏地偃旗息鼓,“映微,你不晓得,后颈伤了很痛苦的,你……你这个小囡,怕痛,吃不得苦的。”
乾元苦口婆心地劝:“你再让医生瞧瞧,别急,等瞧完,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狄息野想到自己在德国接受的治疗,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四肢百骸都浸透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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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映微不可以吃这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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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柳映微并不知晓狄息野的好意,他是真的乏了,也倦了:“侬又伐是阿拉坤泽,侬晓得啥额?”
他自作主张地对医生道谢,然后闹着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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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狄息野当真恼了,按着柳映微的肩膀,将他按坐在病床上,“不查好,我们都不要回家!””
柳映微立时蹙起眉,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望过去。
他冷着一张脸,忽而落下一滴泪来:“吾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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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紧绷着的心弦骤然一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一步应允下来:“好。”
言罢,懊恼地扭开头:“是真的……映微,你的后颈若是真伤着了,等到雨露期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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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讲了,雨露期额再瞧。”柳映微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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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也提高了嗓音:“映微!你脖子后头——”
乾元顿了顿,说不出柳映微和别人结契这样的话,只睁着双猩红的眸子,不肯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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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闻言,冷静下来不少。
他抱着胳膊,即便伤痕累累,且坐在病床上,看起来气势却依旧能压住怒火中烧的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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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吾晓得了,如果吾被别人咬了,侬就不要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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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的话宛若一个生满倒刺的钩,将狄息野的心脏插得血肉模糊。
他痛得一时无法呼吸,可很快又怪异地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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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问这个问题,就是要他难受,就是要他痛苦,就是要他在最坏的情况下,还坚定不移地做出爱对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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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庆幸自己足够爱柳映微,也足够了解他,故而能咬牙切齿,含着满嘴的血意,吐出回答:“要。”
“……映微,你就算不愿意同我结契,就算拼了命地要逃离我的身边,我也不会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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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也不要放开抓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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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最后还是将柳映微带回了狄公馆。
不是他不想叫医生继续给坤泽检查,实在是医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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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不愿柳映微再掉眼泪,也怕他在医院里难受,导致后背上的伤更严重,便抱着他回到汽车上,郁郁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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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狄公馆,已经是狄息野说了算了。
他那身负命案的兄长生死未卜,一心想要拯救狄家的亲爹早早去了衙门,至于姆妈……狄息野不用问下人都能猜到,她此刻必定抱着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弟弟,跪在佛龛前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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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伤得重,这两天的饮食切忌辛辣。”狄息野将柳映微放在床上,心事重重地嘱咐钉子,“柳夫人也要安置好……对了,将婚讯登报,就说我与柳家的小少爷今日就成婚。”
狄息野说这些话时,没有背着柳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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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也没有阻止,听到婚讯要登报,他歪了歪头,视线落在桌上的日历上,喃喃自语:“也伐晓得黄道吉日是啥额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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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娶你,管什么黄道吉日?”
狄息野的声音将柳映微唤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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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不知何时关上了卧房的门,手里拿着一瓶刚从医生那里得来的药膏,面色阴沉地瞪着柳映微面前的一块皱皱巴巴的床单——他连柳映微都舍不得瞪,只一个劲儿地瞪着那块布。狄息野没能将床单盯出花来,却听见了柳映微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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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一时急火攻心,都没有意识到心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酸涩难言的情绪。
它们在他的心里沉淀发酵,散发出阵阵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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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有了花纹的那个男人,会帮你擦药吗?”狄息野说完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他彻底陷入了慌乱,也格外痛苦,精神与灵魂被一柄尖刀生生割裂,鲜血迸溅而出。
他不想这样,也不愿意伤害柳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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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知道他有多痛苦呢?
那是他的映微啊!怎么能有人碰……怎么能有人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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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息野恨无可恨,怨无可怨,紧绷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近乎疯魔。
刚刚那句话不说,他迟早要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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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的睫毛微微一颤,蝴蝶扇动羽翼似的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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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晓得狄息野有多难受,也晓得狄息野有多崩溃,可他偏偏忍不住刺一句:“伊才舍不得吾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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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话音未落,柳映微就看见狄息野的眼眶开始迅速发红。
乾元如同一只暴怒到极致的野兽,在他的面前不住地粗喘,可狄息野最后竟收起所有尖锐的獠牙,半跪在床边,埋头替他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