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丝袜(61)
柳映微冷笑:“你自己想!”
“映微……映微!”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到法国餐厅门前,柳映微的嘴皮子都说累了,一进去就要了碗蘑菇汤,捏着小汤匙,鼓着腮帮子喝。
狄息野坐在他对面,脱了外套,难耐地扯开衣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乾元心知肚明,柳映微不想说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但狄息野问不明白两年间发生了什么,又躁得慌。
毕竟那两年,他是实打实地不在柳映微的身边。
于是乎,狄息野越想越不安,越想脸色越差,捏着叉子,胃口全无。
反观柳映微,他喝了汤,胃里有了东西,又吃了心心念念的鸭胸肉,面色逐渐变好,甚至有心情拨弄用来摆盘的鲜花。
“侬伐饿呀?”柳映微斜了一眼狄息野几乎没动的餐盘。
狄息野闷闷地“嗯”了一声,抬手将他面前的牛排端过来,仔仔细细地切成好入口的小块,然后又放回了他的手边。
柳映微单手撑着下巴,瞧瞧牛排,又看看狄息野,捏着叉子的手在眼前晃了一圈,叉了块肉,却不往自己的嘴里塞,而是递到了乾元的嘴边。
柳映微眯起眼睛:“啊。”
狄息野稀里糊涂地张嘴,将肉咬进嘴里。
他又将胳膊收回来,慢条斯理地吃起牛排来。
“映微,”狄息野机械地动着嘴,全然没尝出牛排的味道,只一个劲儿地想,柳映微是不是不生气了,嘴上更是忍不住地问,“你怨我吗?”
“怨啊。”他大大方方地点头,叉子在切好的牛排上狠狠地捅出三个洞,“侬不声不响地把吾丢下,吾哪能伐怨侬?”
柳映微言罢,撩起眼皮,抹了零星胭脂的眼尾烧起淡淡的红霞。
“可是再怨,侬还是走特了。”他拿眼睛冷飕飕地瞪狄息野,“怨有啥额用?”
狄息野撑在桌边的胳膊紧绷着,神经随着柳映微的话时而紧绷,时而放松,胃里更是紧张得翻江倒海,但最让乾元崩溃的,是柳映微藏在桌下的脚。有只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随着坤泽说话的语调前后摇晃,若即若离地蹭着狄息野的脚踝。
那触感仿佛是一只又一只蝴蝶,轻盈地落在皮肤上,又扇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
狄息野喉结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映微兀自吃牛排,微垂的睫毛在眼窝里投出一片好看的阴影:“吾也想通了,和侬……”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撩拨狄息野的脚也收了回来。
“吾是注定了要嫁把侬的。”柳映微放下餐刀和叉子,拎起一旁的毛巾擦手,“就算吾勿乐意,吾爹也会把吾送到狄公馆里头去。”
“……既然如此,还想啥额?”
“那你还欢喜我吗?”狄息野磨着后槽牙,哑着嗓子等候宣判。
柳映微拿着毛巾的手一僵。
“映微,你欢喜我吗?”狄息野执着地问,“你不要和我说,你只欢喜白连余。你晓得的,为了你,我可以去做白连余!你也晓得的,我就是白连余!”
柳映微被乾元猛地提高的嗓音震了震,不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们坐的包间很隐蔽,不仅门关得紧,墙上还挂着深红色的窗帘。
浓重的色彩像是要干不干的血,坠在墙上,随风泥水般滚落。
柳映微觉得闷,又觉得烦:“今朝说欢喜,没特意思。”
他口是心非。
不是没特意思,是他非要怄狄息野这么一下,非要让乾元在爱与不爱的答案里煎熬。
他不痛快,就要看狄息野更不痛快。可狄息野当真不痛快了,他就比狄息野更不痛快。
“怎么没有意思?”狄息野伸长了手,死死地攥住了柳映微刚擦干净的五指,“映微,我知道你恨我两年前的不告而别,可我能解释……就算你不愿意听我解释,我也可以用行动证明,我真的比之前更欢喜你。”
柳映微被碎发遮住的眼睛倏地蒙上了湿漉漉的水意。
他用力咬住下唇,想要再出言冷嘲热讽几句,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听到狄息野的表白就没有力气了。
他好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柳映微竟真的开始期待起以后来。
和狄息野的以后。
“映微?”狄息野说了一通,没得到任何回应,焦急地去看他的表情。
柳映微吸着鼻子扭开头:“做啥额?侬勿饿也勿要浪费,快些吃!”
狄息野隐隐觉得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胃口也来了,三两口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份牛排。他出身好,教养也好,即便吃得快,也很文雅,吃完,丢下小费,按照柳映微的要求,开车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店。
平日里,狄息野是不进百货商店的门的。
故而,他有借口拉住坤泽软软的小手:“映微,你可得拉着我,要不然,我会迷路的。”
柳映微冷眼瞧着狄息野说胡话:“幼稚园的小宁都伐可能迷路。”
“我真没来过。”狄息野不肯松手,还借机往他的身前靠,“映微,你瞧,那边那条裙子好不好看?” 柳映微顺着狄息野的目光望过去,眉心微蹙:“哎呀,狄息野,侬眼光真额好差……”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裙子上,就暂时不去同乾元吵架了,连被拉住的手都忘了松。
柳映微先买了口红和香水,完全没有考虑狄息野意见的意思,但狄息野也不在乎,抱着用纸包包好的各式瓶瓶罐罐,时不时出声点评,只不过,他说来说去,都是夸赞的话,柳映微听着就烦。
“早晓得来逛街,吾就给清和打电话了。”
狄息野陡然生出了危机感:“映微,我也可以陪你。”
柳映微拎着手包,扒拉着几匹刚摆出来的进口布料,随口道:“侬眼光伐好。”
“你好看,我眼光不好也没有关系。”狄息野言之凿凿地反驳,“穿什么用什么,都好。”
他听了也当没听见,叫来裁缝询问尺码。
戴着眼镜的裁缝是老熟人了,乐呵呵地把成衣往柜子外抱:“早晓得柳少爷会欢喜这样的料子,我提前做了一条旗袍,您带回去试试?”
柳映微眼前一亮,脸上罕见地浮现出点点温和的笑意:“劳烦您了。”
“不劳烦,不劳烦。”裁缝将旗袍捧到他面前,“不止这条呢,还有这条……”
整整一大包,全是最新式的料子做的裙子。
不等柳映微接下,狄息野率先上前一步,接过了包着裙子的布包。
“哎哟,狄二爷。”裁缝这才看清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的模样,忙不迭地行礼,“您……您拿好!”
“嗯。”狄息野见裁缝讨了柳映微的欢心,对他的态度也自然而然地好上不少,还从口袋里掏了钱出来给小费,“以后只要有料子上新,都做成新裙子,然后送到狄公馆,知道吗?”
裁缝乐得合不拢嘴,嘴上道着“晓得”,转而又拉开防尘的衣帘,极力地推荐起旁的裙子来。
狄息野却没有瞧那些五颜六色的旗袍,而是指着另一边的衣服:“那身也给我包起来。”
柳映微来不及收回视线,惊觉狄息野要买的是自己看中的一身网球运动服,连忙拒绝:“没机会穿。”
他是坤泽,还要嫁人了,就算买了网球服,也没人陪着打网球。
“我陪你。”狄息野坚定地叫裁缝将运动服包好,“映微,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相似的话,那日在马场里,狄息野就对柳映微说过。
他不再抗拒,沉默着接受了乾元的好意,且一直沉默到卖玻璃丝袜的柜台,才小声喃喃:“侬欢喜啥额样式?”
狄息野正愁不知道将眼睛往哪里放好,闻言不由一噎,竟生出几分难得的羞涩来。
就算是两年前,他俩好着的时候,他也没陪柳映微来买过丝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