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387)
更多时候,神明安静得过分。
没有被郁飞尘禁锢在怀中的时候,祂越来越多地待在无光的角落里,抱膝环住自己,或静静地蜷着,像现在。
郁飞尘走过去,把花瓶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到神的身前。他没有选择把人抱回床上,而是单膝半跪下去,与祂现在的身体持平。
他抓住神的右手腕,拉向自己的方向,神明会想要把手收回去,但那抗拒的力度对现在的郁飞尘来说不值一提。
他会俯下身去,先吻晶莹微红的指尖,然后是温热的指节,继续往前。
这只手上没有鲜血也没有伤痕,只有甜美的温度和温度背后象征着的鲜活的生命。即使会有变化浮现,那也只会是他自己留下的、不会造成任何损伤与疼痛的印记。
在这里,只有他们。
那些东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安菲身上。
连那些锁链都只会是限制和束缚,而不会带来任何疼痛和伤害。
至于他自己?那则更不可能。
因为,我如此了解你的一切。
“……”
安菲的意识从虚无中回到现实。
亲吻手指本是骑士对主人庄重的礼仪,然而当锋利的牙齿缓慢地厮磨着手背的血管,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幽深执着的注视,那感觉就像是正在被……吞食。
再来一万次,他也不会习惯这种对待。
然而,不受控制的反应总是违背他的意愿浮现,身体里,那些熟悉得可怕的记忆被唤醒。
郁飞尘感受到了手腕不自然的轻颤。他把安菲拉向自己,撕咬般的亲吻变本加厉。
轻而薄的华袍下不着一物,伸手就能触碰到细腻润泽的皮肤,烛光摇曳,晃动的发梢轮廓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永眠花气息渐渐萦绕在这里,他们之间当然用不着这种东西,只是聊以点缀。
呼吸、意志、对身体的支配权——全都在这样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侵略下被尽数剥夺,像是被拽入万丈深的水中。
安菲会反抗。他想保留至少一部分的自己。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
闭上眼和睁开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目光停在近在咫尺的虚空里。
安菲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空壳,一个容器,几个强烈的念头组成的灵魂。
那些念头是什么……?
越来越遥远了。
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曾经存在过,直到郁飞尘的脚步响起,他来到自己面前,被触碰或被拥抱,亲吻的触觉落在皮肤上。
这时候才会恍然想起,原来你确实还存在。
可是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郁飞尘能感受到这种抗拒,他的内心会因此变得更为晦暗,血腥的幻觉又在眼前闪回。
他会留下安菲。
安菲的灵魂里会有他的印记,像是船只放下永沉海底的重锚,任何狂风骇浪都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关联。
安菲的身体被改变了,按照从前那个碎片世界的结构。他曾经厌恶那种东西,拒绝接纳那些过于强烈的渴望,会反过来支配理智的本能。现在他竟然觉得这样很好。起码,现在他们的身体里有了某种连结。
而且,还有可能诞生其它的联系。
想要一个——
那句话虽然脱口而出,但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并不能清晰地想象它,完全不能。
只是,一旦想到那种可能,就好像确认了一件事:他和神明之间,也许真的会有一个结局。
神明不想抬头看向他,但扣着下颌的右手稍稍使力,就能让祂仰起美丽的面孔,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
他会低下头亲吻安菲的眼睛,隔着薄而温热的眼帘能感受到眼珠不安的颤动,郁飞尘喜欢这种触觉,像是啜饮蜂蜜酿成的淡酒。
安菲总是会伸手要推开他,但推不动,反而被扣住手腕不得动弹。然后他会沿着手腕一路把玩,一个如此精美的造物,完全属于他。
这种事发生了太多次,他已经熟记手指滑过每一寸时会有的反应,细微的挣动,破碎的气息,牙齿咬在肩头的痛觉。
他会继续。他知道那只想把他推开的手最终会失去所有力气落下去,然后又像抓住水中浮木一般抓住他。
总是闭着的眼睛也会张开,露出涣散朦胧满是雾气的绿瞳。
“郁飞尘……”瞳孔中倒映着破碎的剪影,安菲的声音因为过分的断续和忍耐,像极了无助的哭腔,“你到底……”
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啊……”
我能给的,难道不是全都给你了吗?
郁飞尘想要的就是现在。
像这样一切都离他们远去,一切变动都不会再发生只拥有彼此的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安菲就是无法理解这件事。
他唯有给安菲更多。让一切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远离安菲的脑海。
质问和不解最后都会消失在急雨般的喘息里。
原本不属于祂此时却真实存在在身体里的陌生器官会带来超出承受限度的感受,安菲只能无助地抓住郁飞尘——那唯一真实可触的事物。
然而这只会换来更加过分的对待。永眠花本是安宁平静的象征,可下意识里已经和无止境的迷幻疯狂紧密相连。
郁飞尘喜欢这种时候,安菲会像求救般抱住他,散开的眼瞳里全是他的倒影。唯有这种时候才能证明一件事:无论如何,安菲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于是他会拽着神明往深渊更深处沉沦,把这样的片刻延长成漫长的永恒。
然而到最后关头安菲的神智总是会回来,祂会剧烈反抗挣扎,尽祂所能去逃离躲避,祂总是拼命地摇头。以往从不求饶的神明眼里全是惊惧和恐慌,殷红的薄唇几度张合,吐出支离破碎的拒绝和哀求。
“不要……”
郁飞尘看见安菲的眼睛,祂好像看到极为可怕之物。
他会再度意识到那件事:神明根本不想让那件事发生。
祂就这样不愿接受那个可能,祂根本不想让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人的印记,祂永远不会为了谁而让自己改变——即使那个人是他!
“你在怕什么?”他会问。
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剧烈的心跳,哭泣般的拒绝。
然后郁飞尘会俯下身去,把神明的一切逃离挣扎禁锢在自己怀中。那高高在上的神明越是拒绝的事情他越要去证明。他们之间会有一个结局,而那结局会是他想要的。
最后安菲只能颤抖着闭上眼睛,在墙壁与穹顶一切圣洁的图案环绕之中,一个凄迷的侧影,万物终于毁灭般的罪与美。
锋锐寂静的空白之境会尖啸着淹没一切。
在这座殿堂里,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发生。
永眠花的气息如酒一般渗入骨髓和灵魂,无处不在,除此外一无所有。
好像一切都泯灭了,外界的一切记忆与事物都渐渐远去,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
那么,他们还是存在的吗?
还是说,已经在这末日的狂欢中把彼此彻底杀死了呢?
短暂的平静,有人抱着自己穿过花园,硫磺气味的泉水没过身体,安菲出神地抬起手,体会着起伏变化的水波穿过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他感觉不出自己和水的区别。
郁飞尘看着安菲的神情,那平静压抑的目光越来越多地透露出惊心动魄的自毁的征兆。
那些会把安菲从他身边带走的东西现在都不复存在了。这里不是永夜也不是永昼,可祂为什么好像还是在消散?祂好像变得更真实了,又好像已不复存在。
伏在意志深处里的那些本源力量会伸出绵延的触手看向祂的内心。传到郁飞尘心中的是深渊般的虚无。
偶尔,极其偶尔,他会感知到一点——哽咽的哭声那样的情绪,投向他。
那情绪像是一道狭长的地裂,表面上只是细微的一丝,从那里往下看去却深刻如直至地心。
他甚至会感到安菲对自己强烈的抗拒之下是同样深刻的依赖。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也许不是,他们之间本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