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173)
克拉罗斯称永夜之门的来者为“客人”,他知道现在才发觉这词贴切。乐园里,一代又一代,全是来此漂泊的旅人。而神国、兰登沃伦才是故乡本身。人们在这里生长,也在这里死去。他们没见过更多的世界,但他们的快乐不比乐园里能得到的快乐肤浅,甚至扎根更深。
这些人的快乐,大概就是乐园存在的意义,是莫格罗什要他去兰登沃伦体会的东西。
——也是神明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原因。
很难说是触动还是什么,他明白了这一点,但也没什么变化,没对神国的子民们生出什么感情,也没对乐园的存亡生出任何责任感。他只是在今晚熙攘热闹的人群里,理解了安菲。
郁飞尘走上前去,拿起毛巾给安菲擦头发。安菲任他动作。
微卷的金发擦干了,灯光下又流淌起漂亮的色泽来。外面人群散去,街巷归于宁静。
寂静里,安菲忽然开口。
“多年来,领土和子民几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郁飞尘知道。
他想,安菲下一句要说,今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很高兴。
却没想到安菲往后微微侧头,眼里挂着安静的笑意。
“你愿意来陪我看看他们,我很……高兴。谢谢你。”
夜风忽吹开了窗户,夜色扑面而来,沁凉静谧。它也吹起安菲的头发,若即若离拂到郁飞尘衣服上。
在街巷角落里曾浮现过的念头再次席卷了郁飞尘的心脏。
安菲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安菲怔了一瞬,手指搭在郁飞尘胳膊上,下意识想推开。可是推了一下才感受到这人抱得那么紧,他如果推开了,会让他伤神。
他不舍得。
而千万年神殿孤冷,被抱住的刹那,在他胸腔里跳动了一下的是死寂已久的心。
仿佛亘古光阴忽然落下,他得以做一刻世人。
但刚才那一下推开的动作已经被郁飞尘察觉,他低下头,金发拂着他的脸,丝丝缕缕的,缠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嘴唇断断续续触着安菲纤细的侧颈,现在这地方没有腺体,但郁飞尘还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咬住脖颈几乎变成了他的本能。
但安菲没有挣扎,也没有继续推开他,这让郁飞尘本意是威胁和压迫的动作,反而像个漫长又温情的亲吻。
郁飞尘把人放开,发现安菲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上,侧颈红了一片,眼睫湿漉漉的。有些时候,主神淡薄冰冷得让人想弄碎,但现在相反,他只想再抱住他,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把安菲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安菲不说话也不看他,郁飞尘把少年人略显单薄的下颌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安菲还是垂着眼睫。
泪痣若隐若现,郁飞尘忽然明白了安菲的意思。
他靠近安菲,安菲没有动。
睫毛翘着,有点微微的弧度,和发卷一样,是这人下蛊的工具之一。
比理智更快让他做出动作的是内心的念头,郁飞尘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安菲的眼角。
安菲眼睫微颤,依然没说什么,只是手指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口。
现在该做点什么,郁飞尘不知道,他只想和安菲更近些。直觉驱使着他生疏地从眼角断断续续吻到唇角,触到那片柔软的嘴唇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他覆上去,真正吻住了安菲。
舌尖浅浅舔吻,抬起下巴的姿势总有些不对劲,他们靠得还不够近,最后郁飞尘整个抱住了安菲。
少年人的身体温热又柔韧,那么纤细单薄,随意一抱就能捞起来的样子。
郁飞尘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松开安菲,把人拦腰抱起来了。
在永昼,他绝对控制下的领土,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姿势把他抱起来。安菲审慎地看向郁飞尘把他抱去的方向。并且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审慎的目光最终变成了“你怎么是这种人”的目光。
郁飞尘居高临下看着他,像个夜里看向活兔的野狼。
安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
“你知道这具身体多大么?”
“成年了。”郁飞尘说。
想了想,又道:“萨瑟的外表和你现在差不多,他已经第二次找我约会了。”
“萨瑟?”安菲蹙眉:“你不要……和他打交道。”
他下一句想说,当心像戒律那样被缠上。但郁飞尘掀了掀眼皮,似乎有点愉悦的模样,俯身又吻住了他的嘴唇。想说的话半途吞回喉咙里,变成一句暧昧的嗯声。
郁飞尘这次吻得深,安菲喘不过气,不得不环住他的肩背,双腿无力地屈起来,寻找可以着力的地方。
藤蔓作证,郁飞尘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怎么折腾安菲。
但那温热柔韧的身体缠上来的一瞬,与永眠花有关的回忆全都怦然浮现在他眼前。
作者有话说:
蔓:88,你又没说话。
第129章 既往之三
郁飞尘很少思考什么。
但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他却经常思考安菲, 偶尔也思考自己。
对着神明的幻象,受难者渴望解脱,有罪者祈求宽恕, 他不是其中之一, 不太明白自己想从神明身上得到什么,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心脏上扎根——那是想和安菲离得更近的欲望。
这种念头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于是他一遍一遍亲吻着安菲的皮肤,舔咬他的耳垂和侧颈。因为执意如此,姿态近于虔诚。
安菲放任他, 反抗也只是轻轻一下, 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们现在的身体不再有alpha和omega那种特性, 有些事情变得很艰难。安菲不喊疼, 但是每当他微微地咬住嘴唇或闭上眼睛,郁飞尘就要再放轻点,哄人一样碰一碰他的侧脸。
等那种柔软熟悉的热度终于慢慢浮现出来, 安菲额前都渗了一层薄汗。他无力地拉了拉郁飞尘的手,整个人陷在床铺里,两人对视一眼, 都觉得今晚实在有些艰难。
安菲别过头去,他过很久才又适应了, 喘息慢慢急促甜腻起来。
房间里只有那束鲜花散发的淡淡芬芳,没了信息素, 最后一层虚幻的裱饰也被揭开了。郁飞尘拨开安菲凌乱的额发, 在灯光下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 他轻轻蹙着眉, 神情像快乐又像痛苦, 纤长的手指扣着他的,有时候死死抓着,有时候又无力放开。
郁飞尘对现在这样的安菲凶不起来,安菲现在的反应也不像omega一样剧烈,可是这样好像才更真实,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触碰到这个人。
成年没多久的身体,体力跟不上消耗,郁飞尘没要太多次,天蒙蒙亮的时候,安菲昏昏沉沉的,洗澡都没能让他变清醒,就那样枕着郁飞尘的胳膊睡了。
越睡离郁飞尘越近。
最后整个人贴在了郁飞尘怀里。
这人睡觉时自发朝他靠拢的毛病好像从橡谷那时候就有了。可惜他还被叫做“七”的时候没和长官睡过同一张床,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不过,这人一旦贴住了他,接下来的睡眠过程就会异常安静,很少动弹。一点都不会影响郁飞尘的睡眠。甚至,抱着他的时候,比往日还要睡得快一些。
约兰镇万籁俱寂。
这一晚,郁飞尘又做梦了。
梦里他从后面抱着什么人,死死抱着。那人身体柔韧但单薄,隔着一层轻甲,感受不到任何热度,只有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
还有颠簸。他们在一匹奔马的背上,或许是独角兽,反正是这种有蹄的生物。旷古的烈风呼啸而过,耳边全是箭矢和锐器破空的声响,还有如影随形的低沉念咒声,那些咒语怪异,严厉,满是怨怼。
他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只有往前去,一直往前,孤注一掷。
后面是千军万马,前面还是。
再前面呢?
——是万丈深渊。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
要去做什么?
——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