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271)
那不是飞蛾扑向焰火,而是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郁飞尘此刻的状态,连克拉罗斯都感到危险。克拉罗斯的闪躲越来越费力,挨的打也一下比一下重。
克拉罗斯抹了一下嘴唇边的血迹,他胸膛不断起伏着,呼吸急促,笑容扩大,灰紫色的眼瞳里,竟然也现出极端的兴奋和疯狂。
他硬生生挨了一下,咧嘴笑道:“我感觉到了……”
“你有本源,小郁。我都感觉到了,你还没感觉到吗?”
动作似乎稍顿了一瞬,郁飞尘静静看着他。
克拉罗斯喘了口气,继续道:“你能无视一切力量,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表面特质……就像墨菲能看见时间一样……嘶,能不能轻点打,很疼的……”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层次的本源能赋予你这样的特质?还是说,你本身就是那种至高的本源力量在现实中的具现呢?别打了……!”
“可是无论如何,意志和力量之间,总该有联系吧?”
“现在看来,你的力量是没问题的。”
“那么,小郁,你感知不到自己的本源,会不会是你本身的意志有问题?别人的问题是力量难以降临到现世,你的问题会不会是……意志难以进入那个本质的世界呢?”
“有谁锁住过你的意志?还是说,有什么人一直在教导你,约束你,让你的意志一直在本能地远离……这样的……极度危险的力量吗……”
“但是你必须见到它,才能使用它,而不是被动地使用它赋予你的表面特质,不是么?”
君主正位,安菲的手指抚过藤蔓的叶梢。
他抬头看向虚空之中,眼睛缓缓眯起,仿佛感受到某种力量降临的前奏。
身为永昼的神明,祂的敌人遍布永夜,无数只秃鹫在阴影里等待着啖其血肉。但敌人们从未在神明身上看到过忌惮、敌意……以及其它代表祂把他们放在了眼里的情绪。
但是此时此刻,这种神情居然出现在了安菲的眼中,似乎是出自本能。
许久,安菲才收回目光。
“我应该相信他,”安菲轻声道,“并且一直在相信他……不是吗?”
藤蔓努力晃了晃叶子。
它还太小,看不出这是在抖叶,还是想要开出一朵花。
第207章 代价 30
深渊里会有什么?
郁飞尘站在边缘往下看, 什么都没有。
它深不见底,比虚无更虚无,比荒诞更荒诞。没有声音, 没有悲伤或喜悦。
也没有规则和束缚。
克拉罗斯低沉的语声如影随形:“既然我能感觉到, 那你当然也能看到了……”
“看到它之后, 就接近它。”
“忘记你身上的锁链,不论是别人施加于你, 还是你在约束自己……”
说着说着,克拉罗斯觉得自己在挨的打好像没有那么痛了,或许小郁正在按他说的做, 当然, 也可能是他挨打太多, 已经麻木。
死亡的力量涌动, 隐约要自虚空中成型。压力稍减,克拉罗斯的身体在本源力量的托举下离地漂浮。
场内无风,他的衣袂和早已散开的头发却缓缓飘荡而起, 如在水中。守门人闭上眼,声音飘忽,如同死地传来的呼唤:
“如果这锁链在你灵魂中根植太深, 我可以小小地帮一下你,对你的意志施加一点影响……嘘, 别动……”
深渊近在眼前。
将去而未去之际,一只无形的、虚幻的手, 轻轻搭在郁飞尘身上。
观众们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见一直在被动挨打的克拉罗斯此刻离奇悬浮着, 动作越发迟缓, 脸色也愈加苍白, 额际渗出了薄汗。
而黑国王的身体,也在那一刹那忽然变得异常飘忽朦胧,不像是现实中存在之物。
白皇后所在的席位,一道白色人影霍然站起:“他在做什么?”
另一个白影说:“意志层面的强制引导。”
“以前有些迟钝的实验品教不会,就是这样解决的。他学到的东西真不少啊……”
“嗯……别忘了,其它序列都是强化力量,只有红心是强化意志。红心序列的能力一直是最珍贵的。”
“可惜,死亡率太高了……唯一留下的他还是个疯子。”
“如果要重启红心序列,永昼的那位,其实是最好的研究材料——”
“嘘,看他要做什么。”
“跟我来……”
克拉罗斯看着郁飞尘低声说道,他声音变得虚弱沙哑。
观众席上,墨菲死死看着那里,像是想要看透克拉罗斯的意图。
就在下一刻,克拉罗斯的身体忽然像失去所有力量一般,往后倒去。
——场中响起一声一听就很疼的摔倒声。
克拉罗斯咚地一下背部着地,后脑勺也没有幸免于难,就在众人担心他的脑袋会摔得更坏的时候,就见这人伸手捂着肚子,神情痛苦。
“岔、岔气了……”
“……”
黑雨衣之一:“……让你打架还说话。”
黑雨衣之二:“活该啊,守门人。”
黑雨衣之三:“其实我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起就开始期待这一幕了。”
智商减弱了很多以至于暂时理不清大家关系的希娜看了看克拉罗斯,小声对阿加道:“那个人做人好像很失败。”
“等等,小郁这是——”
时间走过一秒。
世界刹那变化。
肉眼看不见那变化,但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的气息,正在缓缓降临。
阿加蓦然抬头,一手本能地握紧了白金剑柄。再看黑雨衣,无一不在那瞬间绷紧戒备。这是千万次战斗磨练出的直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希娜也似有所觉,迟疑地往场中看去,目光触及郁飞尘的时候,她身体轻轻发抖,握紧了阿加的手腕。
霎时间剑拔弩张。
只有克拉罗斯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唤着肚子疼。
在他面前,郁飞尘居高临下那里,他看起来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对上那半阖的、在寂静之下暗流深涌的眼瞳,克拉罗斯叫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闭上眼,殷红的唇角笑意深深,长发凌乱地散在地面上。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张落地的纸片。
而在郁飞尘眼里,克拉罗斯的身体真的在变得扁平失色。不仅是他,观众席上的所有人,现世中的一切物,都变成一些单薄的剪影,继而在深邃的黑暗中飘散远去。
克拉罗斯的意志牵引着他从深渊上空向下坠去,这和方块四所施加的浅层控制截然不同。
他没有反抗。
因为冥冥之中,深渊一直在呼唤着他,只是他从未把目光投向那里。即使看见了,也总是在边缘停步。
就像人世间有很多规则,他不觉得有意义,但总会去遵守。
或许克拉罗斯说得对。他是被约束的。
只是,约束或不约束,对他而言也没有分别。
全场屏息,看着中央的黑国王。
见他缓缓抬手,寂然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看着这具尘世的躯壳。
他的存在,本身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又是为何而来?
空茫的意志里,他终于缓慢地想起什么。
想起那遥远的,单薄如纸的现世里,似乎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与曾许下的誓言。
他抬头。
那股隐约降临在斗兽场中的力量,忽地流动了一霎,许多人头皮发麻,背后泛寒,仿佛自己将在旦夕之间步入彻底的毁灭,可连求生的意志都被压制,极致的恐惧后是彻底的空白。
直至数分钟后,他们才能反应过来,那人根本没有看向自己,他看向的是中央正位的君主。
郁飞尘看见了安菲。
旁人惊惧戒备,但安菲脸上未见愠怒的神色,祂平静地审视这一切。即使克拉罗斯的举动并非出自祂的授意,也应当在祂允许的范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