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又在欺师灭祖(96)
影子在地上拉出斜长的一道,更衬得他瘦瘦小小的一团。
简直瘦脱了形,和刚重逢那会儿没什么两样,才养出来的一点肉全没了。
沈师尊顿时急了,再顾不上别的,跌跌撞撞地爬到自家徒弟身边,想将他搂进怀里安抚:“怀川!怀川,你醒醒,为师在这……你?”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用力推开,还推了个跟头。
“别过来!”洛怀川像是被这一下惊醒了,倏地抬起眼,眼底遍布血丝,眼中满是穷途末路的凶狠和绝望,“你别过来!!”
沈修远吓了一跳,稍稍退远了一点,又温声劝了几句。
洛怀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油盐不进,只要沈修远试图靠近他,就会遭到抗拒。
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将他推开。
沈修远屡战屡败,终于将矛头指向了在一旁看戏的季盛,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季盛一摊手,“不如你问他做了什么。”
“他一直被你关在水牢里,能做什么!?”
季盛笑道:“水牢虽然冷,但也比那个幻阵要好上百倍。你说是不是?洛怀川。”
洛怀川闻言,又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幻阵?”沈修远喃喃,当即心里凉了半截。
……
“季盛他……把我扔进了幻阵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天……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最后我都会……亲手……亲手、杀了你……”
…… ……
那日洛怀川崩溃的哀鸣犹在耳畔。
沈修远呆滞半晌,眼珠微转,定定地落在了哆嗦个不停的大徒弟身上。
他终于明白过来,洛怀川为何要一次次推开自己。
“清衍君,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条件?”季盛笑眯眯道,“否则我便让他继续回去呆在幻阵里,直到死。”
“……”
“哦对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徒弟聪慧至极,竟然自行悟出了一条破除幻阵的捷径。”季盛慢条斯理道,“他确实很顽强,在幻境里自尽了上百次都没疯,刚爬出来又被拖进去,晨昏颠倒不辨日夜,被带回水牢的时候人居然还是清醒的。”
“……”
“你觉得他还能撑过几次?”
沈修远紧抿着唇,面如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重新朝着洛怀川爬过去。
“都说了别——”
沈修远这回没有被轻易推开,顶着抗拒的力道,用力抱住了他,还没忘了避开那条断了的胳膊。
洛怀川:“!”
洛怀川应激到差点厥过去,但一只手又挣不出来,只能逃避似的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轻颤着,浑身僵硬。
沈师尊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只湿漉漉的受惊了的小动物。
他定定神,轻声道:“怀川,听得到为师说话吗?”
肩颈附近的湿热气息微微乱了一下。
那就是还听得进去了。
“你救过我一次,又杀过我一次。”沈修远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让人安定信服的感觉,“所以那日起我们就两清了,只剩下最纯粹的师徒缘分和情谊,不是很好吗?”
洛怀川动了动。
“什么……救过?”他抬起头,神情茫然得像个孩子,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希冀瞅着自家师尊,“我、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在很久之前,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洛怀川更迷茫了。
沈修远笑一声,摸了摸他湿哒哒的头发,轻声道:“乖徒,你知不知道为师也有不想活了的时候?”
洛怀川噎了一下,闷闷道:“别骗我了。”
“没骗你。其实那天我是准备去陪我的师父和师兄们的。”沈修远揉着他的头发,笑起来,“可你偏偏就拦在去桃花溪谷的那条路上,哭得那么响亮,吵死人了。”
“……”
“我只好先不死了,把你捡回去喂了点稀粥糊糊,保住了你的一条小命。”沈修远认真道,“也保住了我自己的命。”
“…… ……”
“为师一直在想要怎么报你的救命之恩,没想到阴差阳错受了一剑,结果倒也不坏。你总是记着那一日,为师也不强求你忘掉,只是想告诉你,为师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而且那天发生的也不全是坏事。”
洛怀川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虽然他直觉沈修远是在哄自己,但脑子晕乎乎的一时找不到破绽,最要命的是求生的本能在拼命催促着他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他抓住了。
“师尊……”洛怀川喃喃,眼里一点点重新聚集起了光。
“嗯?”沈修远很高兴自家徒弟有了别的反应。
“我听到季盛方才说什么……条件?”
“怎么?”
“别答应他,他没安好心。”
“哦,那肯定的。”
季盛压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走向,目瞪口呆片刻,勃然大怒。
“来人!”他暴跳如雷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拉开!带下去!!”
第91章
从那日起,洛怀川再没见过自家师尊,一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直到行刑这天。
水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伴着令人牙酸的铁索摩擦声,他被从刺骨的冰水里吊出来,扔在岸边,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连爬起来都困难。
一双银边莲纹白靴从黑暗里信步走出,在他眼前停住。
“临死前,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洛怀川整个人都冻得发麻,连大脑也迟钝了许多,一时没有任何反应,发紫的嘴唇微微颤着,呼吸很轻很轻,像只濒死的蝶。
季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给身后的两名弟子递了个眼神。
两人得令,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把洛怀川给架了起来。
季盛打量片刻。
“这魔气封印是谁给你上的?”他突然问道。
这回洛怀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抬起眸子,迷茫半晌,似乎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气若游丝道:“我……不知道……”
季盛皱起眉,思忖片刻,又舒展开来,转了一圈手里的白玉箫,自信道:“不管背后帮你的人是谁,今天他若是敢露头,我便让他有去无回!”
说罢运起灵力,朝洛怀川的小腹狠狠拍下一掌。
封印瞬间破裂,沉寂已久的魔气陡然活跃起来,汹涌而出,急不可耐,如湍急横流在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撞得经脉寸寸断裂,支离破碎。
刹那间,洛怀川发出了嘶哑凄厉的惨叫,掠过空旷的寒潭,撞在石壁上,回音荡荡。
“啊啊啊——!!!”
季盛双手负背,漠然地看着他被魔气一点点吞噬,双眸泛起血腥的红,鲜血从口中不断溢出来,到最后瞧着活脱脱就是个丧失理智、嗜血杀戮的魔修。
他满意地点头,转身挥袖:“绑起来,带出去。”
洛怀川被一路拖行,粗暴地带到了行刑台上。
暗红十字木架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加上经脉内传来的剧痛,更刺激了洛怀川的神经,他神色愈发癫狂混乱,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含糊吼叫。
季盛正在台下与其他掌门谈笑,白玉箫遥遥一指,啧啧道:“这洛怀川逃窜了三十多年,早已成为穷凶极恶的魔修。这回能抓到他,也是季某运气不错。”
“多亏了季掌门,为仙鼎盟除去了一桩心腹大患。”
“小事,不值一提。”
“不过听闻那清衍君竟死而复生了?不知现下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