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又在欺师灭祖(11)
一是主动修习魔功,二是被人种下魔种后强行堕魔。也会有学艺不精的魔修借魔种之力修炼,因此很难分辨拥有魔种的魔修究竟是不是被迫的。
不论如何前两者还算是有的救,而第三种,则是在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却侥幸没疯没死,一身灵力堕化,亦会心性大变成为魔修,且无药可救。
沈师尊顿时心事重重起来。
凌却尘暂时还没害过自己,不应当如此下场,但自己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以待毙,实在令人为难。
这一丝动摇持续到了傍晚时分。
沈修远接过杂役弟子递过来一个储物袋,疑惑道:“这是什么?”
“是玄明君委托药堂炼制的一些东西,今日才炼制齐全,就匆匆忙忙让我送来了。”
沈修远微怔,旋即打开储物袋一看。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随便开一瓶便能闻到扑鼻浓郁的丹香,粗略辨来,应当都是用来洗髓伐脉和筑基的绝品丹药。
“……”沈修远慢慢拧起眉,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贵客不是在此养伤么?”
沈修远想说你信他的鬼话,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默默地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甜羹。甜味绵绵地缠绕在舌尖,很好吃。
他忽然问道:“再过一个多月,桂花是不是要开了?”
“这个……山下或许会有。”
沈修远抬起头,冲那弟子微微一笑:“劳烦,到时能否给我折一枝来?”
那弟子不明所以,但念着玄明君给的报酬,还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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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碧绿的葡萄藤爬满了架子,错落交缠,叶尖尖上泛起一点微秋黄。
转眼已是立秋了。
沈修远斜倚在悟石边上,指尖拨弄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剑魂。
素白衣袍被长风拂起,轻柔地翻飞着,几乎与巨石融为一体。乌黑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仿佛流淌在白玉砚台上的墨汁。
“去!”他轻喝道。
剑魂顿时一震,刹那化作流光,所过之处皆覆薄霜,冰花绽放,寸寸爬上松柏又转眼消融,留下一缕久久不散的彻寒之气。
剑随心动,沈修远不必看也知道,山道的结界被划出了一道裂隙。
他垂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最近总是想起凌却尘临走前那晚说的话。
“师尊会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会吧。
毕竟吃了人家这么多绝品丹药。
沈修远望天。
唤醒剑魂后,自己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儿自保之力,留下来静观其变也无妨。再说……再说多留一段时日或许还可以蹭到什么天材地宝,早点让自己恢复到金丹期,重新拥有让剑魂实质化的修为,也不失为……不失为什么呢?
沈师尊找借口找到词穷。
他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对一个便宜徒弟心软了。
许久,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轻叹了口气,抬手召回剑魂,慢慢悠悠地往菜地浇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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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却尘是一个月后回来的。
水云台的委托很早就办完了,但在回程途中,杜若不知哪搭错了根筋,非要拖着自己一块儿去弃乱谷探个究竟,便又耽搁了一个月。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
弃乱谷繁盛的杂草不知为何竟变得焦枯衰败,像是遭遇了极煞之物的摧残。循着痕迹过去,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一处隐秘山洞,地上还躺着断成两截的棺材板。
棺材、锁链、符咒……
凌却尘目光一寸寸扫过洞内,隐约明白过来沈修远为何会有小痣和梅花刺青。
他唤过道青几声师尊,自然也学过一点魔修的东西,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还魂邪术所留下的痕迹。
当年道青死后,不仅很倒霉地被魔修盗走了尸体,还被藏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炼制成了容器。而沈修远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魔修。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失望,好像珍藏了许久的琉璃珠子突然变成粗糙砾石,褪去神秘之后的真实乏味得令人厌倦。
杜若蹲在棺材边,掩着鼻子道:“好重的煞气,不过这臭味和那家伙身上的如出一辙,不会有错,他肯定是从这里出去的。”
“是还魂术。”
“啊?”
名门正派出身的大师兄并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术法,于是凌却尘简单地解释了两句,然后拽着吱哇乱叫的杜若走出山洞,“轰”地一剑连洞带棺材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杜若声音都喊劈叉了:“这可是铁证!你疯了——!?”
凌却尘松开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铁证?你看见了?”
杜若:“???”
杜若嚷嚷道:“那魔修绝非善类!他定是生前坏事做尽,害怕哪天被仙鼎盟惦记上,所以才会想到用这样阴损的法子,给自己留条后路!而且他找谁不好,偏偏占了你师父的躯壳借尸还魂,又刚好被我撞见,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八成有所图谋,你还要留他在身边,却尘,听师哥一句劝——”
“谁是你师弟?”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心心念念想收你做亲传,”杜若努力挤出一滴眼泪,凄凄切切道,“可你这样执迷不悟,养虎为患,我怕等不到你回心转意拜入白凤道那天了,先过把瘾。这点便宜也要计较?”
“先前你偷偷恐吓他,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放屁!”杜若跳起来,“我没有!我甚至还辛辛苦苦帮你搭完了葡萄架子!”
“那多谢。”凌却尘道,“等回了白凤道,请你在山下吃一碗臊子面。”
“咱俩都辟谷多少年了!没点诚意。”杜若笑骂道,“难道你还吃?”
凌却尘想起那勺香甜软糯的酒酿圆子,没接茬,只转身道:“回去了。”
“等等等等,”杜若追上来,勾住他的肩背亲亲热热道,“跟师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不会真被那魔修给迷住了吧?那可是魔修啊。”
“再胡说,把你舌头割了。”
杜若委委屈屈地缩回了手,然后接到了一个丢过来的锦袋。
“这是什么?”他从里面抽出一条柔韧的墨色缎带,两头连着精巧的乌金锁扣,“金蚕天丝缎?哟,禁制法器,什么时候买的?看样子品阶还相当高,这下那魔修有的苦头吃了。早拿出来嘛,我还以为你真鬼迷心窍了。不过这要是缠在手腕上,呃……是不是长了点?”
杜若比划两下,陷入沉思。须臾,他恍然:“扣在脖子上的?”
“看够了便还我。”
“还你还你。”
杜若一颗提吊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高高兴兴地拉着他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地回了白凤道,甚至赏脸在山下吃了一碗臊子面。
吃完面,又说要去给师弟师妹们买松子糖和点心。
折腾来折腾去,直到戌时,凌却尘才踏上了回云琅崖的山道。
夜色沉沉。
稀疏的月光从云间漏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山道依然是乌压压的黑,右侧就是万丈崖壁,蜿蜒向上,在远处收束成极窄的一条,仿佛纸上随意拖拽出来的墨迹。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靴子在石阶上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腰间的佩剑随之一扣一扣地轻响,又很快消散在无边夜色里。
黑漆漆的山道上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模模糊糊,像天边的月亮。
凌却尘怔住。
他停顿须臾,又很快继续朝着亮光走去。
那是一盏光晕柔和的白色灯笼,旁边还坐着个什么人,缩成一团藏在灯下的阴影里,面目模糊。
又走近几步,凌却尘看清了。
是他的“师尊”。
入秋后夜凉如水,沈修远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不知为何孤身坐在山道的石阶上,抱着灯笼歪歪斜斜地倚在崖壁上睡着了,乍看像只绒绒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