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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9)

作者:酥油饼 时间:2017-11-02 08:42 标签:正剧  官场  

  佟老爷的目光刷得望过来。
  陶墨面上一凉,不敢再说。
  蔡丰源猛然伏在地上,痛哭道:“是我害了英红,是我害了英红!”
  佟老爷面色铁青,胳膊轻轻颤抖,放在腿上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个……个,混账!”
  陶墨想开口,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敢,只好求救般的看向顾射。
  顾射懒洋洋道:“这其中怕有误解吧。”
  “误解?”佟老爷突然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蔡丰源的脑袋砸过去。
  茶杯擦着蔡丰源的脸颊过去,滚烫的茶水飞溅上左脸,让他整个人哆嗦了下。
  “如果误解,英红两个月的身孕是怎么来的!”佟老爷的恨意终于突破坚冰,带着冰渣子射得蔡丰源无地自容。
  陶墨半晌反应过来,“身孕?”
  “你干的好事!”佟老爷不解气,拍桌而起,冲着失魂落魄的蔡丰源就是一脚。
  “脚下留人!”陶墨大惊,猛地飞扑了过去。
  蔡丰源只觉头顶被阵冷风刮过,再抬头,陶墨正压着佟老爷,双双倒在左前方。“佟……老爷?”他无措地看着陶墨。
  陶墨挣扎着想起来。
  “别动!”佟老爷差点被摔断骨头,此刻说话都觉得喉咙里含着血腥气。
  陶墨当下不敢再动。
  佟老爷喘了口气道:“起来。”
  陶墨又挣扎起来。
  “别动!”佟老爷又是猛然一喝。
  陶墨汗水下来了。
  佟老爷又道:“快,起来。”
  陶墨小心翼翼地挪了下。
  “别……动!”佟老爷的声音开始虚弱。
  这次陶墨早有准备,很快又静止下来。
  佟老爷深呼吸,慢慢道:“起来,但手不要按我的腰。”
  “……哦。”陶墨打量双方的姿势,最终一个翻滚,从佟老爷身上翻了下来。
  佟老爷这才长舒一口气,觉得又活了一回。他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想也不想地搭住,借力站起,“多谢。”
  “言重。”对方明显受宠若惊。
  佟老爷猛然甩开他的手,回手就是一个耳光。
  脆响声疾厉,震得整个厅堂发闷。
  陶墨慢慢吞吞地爬起来,小声道:“佟老爷息怒。”
  佟老爷愤愤回头。
  陶墨努力挺了挺胸道:“凡事好商量,莫要动粗。”
  “好商量?”佟老爷咬着牙根冷笑,“小女已死,还怎么商量?若当初他肯上门求亲,我佟家也断不会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可怜我三十得女,疼如珍宝,却落得老来膝下后继无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蔡丰源肿着半张脸,嗫嚅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风光迎娶英红。”
  “风光?”佟老爷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说的风光就是英红为了你假作泼辣,吓退上门提亲的人?还是她宁可堕胎也不肯透露出你的姓名?!”
  蔡丰源脖子几乎要锁到肩膀里去,“我,我并不知……”
  “不知?”佟老爷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鼻尖,“一句不知,就可以白白断送英红的性命吗?你可知英红为你付出了多少?哪怕是……她也不曾有半句怪责于你!”
  蔡丰源张大眼睛,却已无泪可流。
  陶墨蹭到顾射身边,悄声问道:“如今,如何是好?”
  顾射悠悠然道:“大人处理得挺好。”
  “是吗?”陶墨双眼放光。
  “很见义勇为。”他指的是他猛扑的动作。
  陶墨羞涩道:“身为本县父母官,这是我分内之事。”
  “大人!”佟老爷骤然喝道。
  陶墨肩膀一缩,茫然道:“何事?”
  佟老爷气得发抖,“我要告他!我要告蔡丰源!”
  蔡丰源木然而立,仿如神魂尽失。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佟老爷,小声问道:“老爷要告什么?告……和奸吗?”
  佟老爷身体猛然一震,气得发红的面色顿时血色全无。
  陶墨心有不忍,“其实,此事……”
  “罢罢罢!”佟老爷一腔怒火泄尽,对着蔡丰源挥手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踏入谈阳县半步。我更不希望在外头听到任何有损英红清誉的风言风语。”
  蔡丰源双眼无神,似闻又似闻而不知。
  “老爷!”外头传来哭喊声,“可是那混账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已进来一个神情憔悴的妇人。她目光在堂内一兜转,当即落在那蔡丰源身上,立时扑上去,叫道,“是你,是不是你害死英红?!”
  “夫人。”佟老爷垂下老泪,将那妇人拦腰抱住。
  “是他害死英红是他害死英红……”佟夫人张牙舞爪,拼命地冲向蔡丰源。
  蔡丰源呆呆道:“是我,是我……”
  “蔡丰源。”陶墨担忧上前。
  蔡丰源突然双膝一屈,向着佟老爷和佟夫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吭地朝外跑去。
  陶墨大惊,拔腿就追。
  但是蔡丰源此时已是疯狂,速度之快,比飞火流星不枉多让。
  陶墨追到府门口,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他连忙问守在门口顾小甲。
  顾小甲朝东边一指还不及说话,陶墨就冲过去了。
  顾小甲茫然地看向跟着出来的顾射,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顾射冷笑道:“报应不爽。”



19、祸不单行(一) ...
 
 
  陶墨又跑了两条街,确是无头苍蝇乱撞,连问几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无可奈何,正准备打道回府,找衙役再寻,就听一个脚夫吵吵嚷嚷地冲过来,嘴里直叫唤:“死人啦,死人啦……”
  陶墨心神大乱,拔足奔向他的来处。
  县里有塘,荒废已久,不大却深。
  此刻正有数十个人围在塘边,陶墨挤了两次挤不进去,又听里面有水声,急得大叫道:“我乃本县县官,旁人统统让开!”
  果然有用。
  原本还严严实实的人墙顿时分开两边,露出通道来。
  陶墨当即挤到全头,却看到蔡丰源浑身水漉漉地躺在地上,看那僵硬的躯体,竟是了无生机。一个脚夫坐在尸体旁,边喘气边打哆嗦,拼命穿衣服,嘴里嚷嚷着晦气。
  “究竟发生何事?”陶墨半天才蹦出这句话,脸色已然发青。
  那脚夫原本想径自回家,但看到他询问此事,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浑身冷意,跺着双脚,颤抖嘴唇描述着来龙去脉。
  原来那蔡丰源知晓真相后,已是了无生趣。他从佟府狂奔出来,原是发泄,但后来竟萌发死志,看到水塘,干脆一投了之。为怕自己死志不坚,他跳的时候怀抱大石。据旁人形容,这样大的石头,就连普通的屠夫、铁匠也未必能抱得起,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但一举抱起,并且在落水之后并没有松开半分,可见他心中死亡执念何等艰巨。
  脚夫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嘉奖道:“多谢你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脚夫冻得发青的脸更加青了,愣了愣才干笑道:“大人你说笑了。”
  “不,我没说笑。”陶墨认真道,“如此冷得天气,不是人人肯下水的。”
  围观众人都面露羞愧。
  脚夫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救人,乃是抱着知恩图报的心思,不想人是千辛万苦地拉上来了,却是个死的。本来还指望陶墨看在他英勇救人的份上能稍给赏赐,现在看来,只是痴心妄想了。
  陶墨蹲在蔡丰源的尸体前,又是摸脉,又是探鼻息,但人死焉能复生,纵然千般手段也是无法。
  正在围观众人犹豫这是否离开之际,就听一阵吆喝声,随即便见崔炯带着衙役匆匆赶来。
  “大人?”崔炯一惊。
  陶墨站起来,轻声道:“死了。”
  崔炯目光瞄向地上那具身体,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又是一桩命案!佟英红案子的余波还没有过去,就又闹出一条人命。眼见新春临近,命案的频频发生让他头疼欲裂。而更头疼的是,他发现最近发生的这两起命案似乎都能见到陶墨的身影。无论直接,亦或是间接。
  “大人,请恕我越俎代庖。”崔炯说着,朝后面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此时留在现场之人所剩无几,但描述的事实却是大同小异。
  崔炯犹不满意,问其中一人道:“你口中所言的脚夫现在何处?”
  那人道:“多半是回家了。那人下水弄湿了衣裳,冷得直打哆嗦。”
  “正是正是。我可作证。”陶墨的脑袋从那人的身后探出来。
  崔炯被吓了一跳,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即可。”
  “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陶墨话音未落,就听顾小甲在街那头喊他。
  崔炯看到心目中温吞如乌龟的陶墨一下子变身小白兔,一蹦一跳地冲到街对面。
  “你,你们?来了?”陶墨有些语无伦次。一天之内两番遭遇顾射,又岂是幸运两次可以形容。
  顾小甲朝差役簇拥的方向努了努嘴巴,“死人了?”
  “是蔡丰源。”陶墨神情黯然。
  顾小甲好奇道:“蔡丰源是谁?”
  陶墨道:“是佟姑娘的心上人。”
  顾小甲想了想,道:“啊!是不是从佟府跑出来的那个?”
  陶墨点头。
  “他怎么死的?”顾小甲问道。
  陶墨道:“投塘自尽。”
  顾小甲吃惊道:“殉情?”他没想到竟然真有如此生死相随的事。
  “上车。”顾射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
  “稍等。”陶墨跑回尸体边,向崔炯告罪一声,便立刻跑了回来。
  顾小甲在他爬上马车的刹那,猛然想起一事,拽着他的裤脚道:“等等,你可曾碰触过尸体?”
  陶墨回头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
  “不许上车碰我家公子!”顾小甲想将他拉下来。
  陶墨刚想配合,就感到肩头被一柄扇子轻轻按住。顾射淡淡道:“无妨。”
  “但是……”顾小甲还待说什么,但顾射冷冷道:“驾车。”
  顾小甲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陶墨爬上了车。
  陶墨上车之后,也不安稳。不但拼命将身体缩成一团,而且还要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的手碰触到车厢内壁。
  “喝茶。”顾射倒茶。
  陶墨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死的可是蔡丰源?”顾射问。
  陶墨眼中因顾射贴心大的举动而明亮起来的眼眸又黯淡下来,“正是。”明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不想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一具不识人间爱恨的尸体。
  顾射突然冒出一句,“他也是得偿所愿。”
  陶墨道:“但佟姑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而非追随她而去。”
  顾射道:“他纵然活着,也将活在自己的懊悔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百了,以求解脱。”
  “话不可如此说。”陶墨难得反驳他道,“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顾射见他说得满面感慨,撇了撇嘴巴,却是不再争辩。
  马车掉了头。
  陶墨看顾射不再言语,只是慢慢地喝着茶,心中懊恼,悔不该与他争执,几度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掀帘看床窗外。不看不知晓,一看去让他一惊道:“我们去何处?”
  “县衙。”顾射道,“我送你回去。”
  陶墨脸颊一红,表情却是欢喜万分。
  县衙不远,不多久便至。
  陶墨从未如此恨过县衙坐落得如此之近。
  他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转头去看顾射。
  顾射道:“明日傍晚,我来接你。”
  陶墨一愣,正想问为何,那马车已经顺着街道,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他回到房间,正欲换人准备浴桶沐浴,就见郝果子神秘兮兮地摸进来,小声道:“公子,你可知旖雨公子已经离开平城?”
  陶墨怔住。
  旖雨公子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遥远又熟悉,亲近又陌生。他好半晌才定神道:“你如何知道?”
  郝果子道:“是寄给老陶的书信中说的。”他看陶墨瞪着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是无意中看到的,没想到老陶至今仍会在关注平城的消息。”
  陶墨轻叹道:“他是为了我。”
  “你说那旖雨公子会去哪里呢?”郝果子道,“会不会从良了?还是说跟了那个……”
  “果子!”陶墨截断他。
  郝果子自知失言,脸色满是尴尬,“兴许他是来找少爷了。”
  “不会的,他不会来的。”陶墨低楠。
  郝果子见他闷闷不乐,似乎又陷入到曾经的记忆中去,连忙道:“这可难说,毕竟他当初对少爷,也曾很不错。”
  陶墨沉默半晌道:“过去的,便是过去了。”
  郝果子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比起顾射,旖雨公子实在差多了。”
  “顾射。”陶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思绪却早早地飘到明日傍晚之约上去了。
  





20、祸不单行(二) ...
 
 
  老陶得知陶墨从顾射处回来,当即前来询问。
  陶墨遂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老陶听完,长舒一口气道:“如此结局倒也不坏。”
  陶墨瞪大眼,道:“两条人命还不坏?佟老爷佟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悲惨不过了。”
  老陶干笑道:“少爷说的是。”
  陶墨想了想道:“不过顾射的看法大倒与你相仿。”
  老陶道:“少爷是在夸我?”
  陶墨茫然道:“哪里?”
  “顾射乃是一锤大师的高徒,在谈阳县声名卓著,我能与他看法相仿,岂非借光?”
  “在我心中,老陶也很了不起。”陶墨说得真心实意。老陶悄悄地做了很多事,即使从来不说,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他更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所付出的心血。
  老陶面露欣慰,“这两起案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纵然真相大白,但少爷判案时还需谨慎。切记要顾及佟府的颜面。”
  “颜面?”陶墨一愣,随即醒悟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佟姑娘和蔡丰源之事流传出去。”这原本便不关他人之事,又何必让他人多嚼舌根。他光是去了一趟一锤先生府,就流言四起,若这事真的传了出去,岂非扰得佟姑娘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他沉吟半晌。不如将这两件案分来办?反正外头人也不知那蔡丰源与佟姑娘的关系,而佟府自然也会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绝不会传出去。
  他看着老陶,正要说出想法,转念想起明日与顾射的约会,立刻又吞了回去,含糊道:“此事,我还要斟酌斟酌。”
  老陶笑道:“这事自然。少爷慢慢想,我先去厨房看看。”
  “好。”等他走后,陶墨暗暗松了口气。他与顾射能说的话本就不多,兴许这个能多说几句。
  
  一夜半日便在等待中度过。
  正午过后,郝果子便在大门和书房之间来来回回。
  至申时,陶墨的屁股挨不住了,亲自站在院子里头望着大门的方向。
  郝果子见他光站着,怕他累,道:“也不知道那顾公子何时来。少爷,你不如在院子里头坐着,泡一壶茶慢慢等?”
  “慢慢等?我心急得要命,如何慢得?”陶墨搔头。
  郝果子见状直摇头,“少爷,你这样可不成。以后要被顾公子吃得死死的,翻不了身了。”
  陶墨嘀咕道:“他原本就比我聪明。”
  “话虽这样说,但你也不可表现得如此明显。”郝果子看他听不进去,又换了个说法劝道,“你若事事都依着顾公子,顾公子会觉得少爷无趣。”
  “无趣?会么?”陶墨果真担忧起来。
  郝果子见他被说动,连连点头道:“顾公子那人难说得很。”
  “可是上次我反驳他,他看着也不像是高兴。”
  郝果子瞪大眼睛,“少爷反驳他?”
  陶墨大为懊恼,“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郝果子捋掌道,“少爷干得好。你放心,顾公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即便是高兴,也很难看得出来。”
  陶墨迟疑道:“那是高兴?”
  “是高兴是高兴。”郝果子道,“所以少爷千万不必与他客气。”
  陶墨虽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对。
  郝果子转身又朝大门蹦去,“我去看看他来了没。”
  陶墨兀自思索片刻,突地自言自语道:“他又没看到顾射当时的表情,如何知道他是高兴?”
  少顷。
  郝果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陶墨失望道:“还未到吗?”
  “不,已经到了。”郝果子仍是表现得十分悠闲。
  陶墨愣了下,拔腿就往外冲,却被郝果子一把拦住。
  “你做什么?”他惊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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