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为(48)
孙太医轻声叹道,“陛下,这位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不易久跪。”医者父母心,顾不得明湛喜怒,孙太医先行道。
明湛果然嗔孙太医多嘴,吩咐道,“哦,那你去给吴夫人搬张椅子来。”
孙太医将旁边一张圈椅搬至屋子中间,请吴婉坐下,自己知趣告退。
对于聪明且有些机心的女人,明湛就不太客气了,他并不先开口。吴婉咬咬唇,面上泛起一抹苦涩道,“陛下,民女听闻善仁堂为老人看病,六十岁只收半数银钱,七十岁免费,十分敬佩陛下太后仁慈,愿捐出五十万两,也是民女行善之心。”
不待明湛问,吴婉继续道,“不瞒陛下,民女家中已无父母兄弟。家父原是扬州商人,留下这偌大家业,却无儿子继承。家父过逝后,母亲尚未及给民女说下一门亲事便随之去逝。家父原有一个弟弟,叔叔婶婶一意图谋民女家财,不顾民女孝期便急于将民女许嫁,不料说亲的那户人家的男子急病暴毙。外面皆传民女克父克母克夫,一时之间难以许嫁,叔婶竟欲将民女胡乱许人,民女不服。我父的基业,哪怕民女是个女儿家,不配继承,日后民女亦有儿女,亦可过继一子,继承民女娘家香火。且民女尚有舅父在世,亦轮不到叔父监管。”
“民女遂上帝都投靠娘舅,谁知钱财动人心,利之所动,纵使骨肉至亲亦不可轻信。”吴婉叹道,“民女亦不幸,偶然与家中仆婢男装出门,却误入黑店,被人占了清白。若是予人得知,民女纵使无辜,也断无生路。如今帝都府尹审陆家八爷一案,原告并不是我家仆僮,乃是民女。民女无人无势,陆家却是高门府第,自然会想出无数办法脱罪,可民女腹中骨肉断然不是假的!”
“昨日过堂之后,原订于今日的过堂,因陆家八爷身子不适,便延迟至明日。民女不知明日是何等情形,民女亦不敢露面,生怕陆家釜底抽薪,逼迫民女。”吴婉冷静道,“纵使民女有些小手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民女别无挂牵,只是家父一世辛劳,家资无可托付之人,眼看便要落入那些禽兽手中。既如此,民女宁可捐出家财,为天下行善,亦为民女往生积德。”
吴婉声音清脆动听至极,明湛却觉得牙疼,徐徐吸了一口气:真是了不得,世上哪儿来这些芙蓉面钢铁心的女人哪!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会碰见告御状的!
明湛摸了摸下巴,莫非自己这张脸已被帝都人熟知不成?
阮鸿飞见明湛那副呆相,就知晓这小子在胡思乱想,不着痕迹的拍了明湛一记。明湛回神,抬头看见,吴婉那张苍白的脸上流出两行动人至极的泪水。
第33章
泪水绝对是女人的一大杀器。
要不,也不能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之说。
可是,有些人会哭,哭的恰到好处,便能发挥出无限的用处来。有些人不会哭,不分场合不分理由的哭,别说眼泪的好处,怕还会让人生出十二万分的厌恶来,起到反作用。
吴婉是个聪明人,这是无庸置疑的。
不过,明湛对吴婉的印象是坚韧更加优于聪明。
无疑,这是一个极度坚韧的女人。无父无母无兄弟,直系亲属全部死光,没有一个可倚靠之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却能在父母双亡后,在不良叔父要谋夺产业之时,一界女儿身,带着金银与仆从千里迢迢的赶至帝都投靠舅舅。接着发现舅舅亦不是可靠之人,又误投黑店,失了清白,若是有一分软弱,怕如今坟头都要长草了。
吴婉能活到今日,还把陆老八告上帝都府,这个女人该是何等的坚忍聪慧。
可,就是这样坚强聪慧的女人,在说完她种种不幸的遭遇后,所落的那种无声的泪水,就格外的让人心酸心怜心生不忍。
明湛叹一回,问道,“恕朕直言,吴姑娘,你是否有意与陆老八成亲,给腹中孩子一个名份?”不只明湛会这样问,怕许多人都作此想。
吴婉的强悍超乎明湛的想像,吴婉镇定道,“只求陛下还民女公道。至于陆老八,若是天下女人被人污了清白,便要嫁予此人,世上岂不是要禽兽当道!民女虽弱质女流,亦不屑为之。”
“如此,姑娘只管回家安心住下,朕命田晚华保护姑娘的安全。”明湛道,“姑娘也莫要轻言生死,你父母既亡,家产自然是你的。这话,朕说了,自然是算数的。”
“民女谢陛下隆恩。”吴婉叩头,垂眸望着地面道,“民女捐资亦是真心实意,请陛下允民女所请。”
明湛上前扶起吴婉,叹道,“你的路还长,不必与朕说这个了。只愿你好生过活,你配的起更好的人生。”
吴婉眼圈儿陡然一红,憋回眼泪,忍着心头酸痛,张了张嘴,轻声道,“是,民女记下了。”
自有人安排吴婉回家守卫之事,田晚华接到明湛口谕,亦未料到吴婉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能至御前诉冤。
吴婉回家,累的险些虚脱。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她并不知晓明湛的容貌,更加不会知晓今日善仁堂会有御驾亲临。只是听说善仁堂乃太后首倡,她原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用银子砸也要将名声砸到卫太后跟前儿。只有这样,陆家才不敢对她胡作非为。
可是,计划实行起来,不单单是靠勇气就能解决的。
她自从得知堂审推迟,便去了善仁堂。在善仁堂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都未能下定决心。看到明湛一行人进门,御医脸上那种惊惶的神色,让吴婉心下微微一动,福至心灵,想到帝都偶尔流传的皇帝陛下喜好微服的流言。贸然上前,只当拼死一搏。
幸好,她成功了。
吴婉靠着软垫,室内空无一人。她欣喜的弯起唇角,眼中却涌出大颗大颗无穷尽的泪水。
听丫头兰心进门回禀:姑娘,帝都府尹田大人到了。
兰心上前轻手轻脚的为吴婉擦干泪水,小声劝道,“姑娘,咱们平安了,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我出去看看。”
吴婉做事极为漂亮,她极客气的对田大人道谢,田晚华不禁多瞧了吴婉几眼,温声道,“本官奉圣命,安排人保护吴姑娘府第的安危。吴姑娘尽可放心,至此案结束,不会有任何吴姑娘不喜欢的人来打扰吴姑娘的清静。”
“多谢吴大人。”吴婉柔声道,“民女一家人的性命,皆付于大人之手。”
田晚华对着一界有孕未婚妇人,实在不易多说话,安排好守卫便告辞而去。
吴婉命管家吴伯端出一盘银锞子给守卫的头目,权当辛苦费,又命人每日杀鸡宰羊的招待这些官兵。
命人去安排了吴婉之事,明湛在回别院的路上与卫太后、太皇太后说起吴婉的遭遇。
太皇太后无甚心机,义愤填膺道,“陆家这杀千刀儿的,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来,人家好端端的闺女就这么给糟蹋了。皇帝,你可不能轻饶。唉,那闺女有了身孕,可怎生是好?要哀家说,不如就凑一处儿做了亲,为孩子着想呢。”话到最后,又有几分心软。
明湛知道,太皇太后一直是个心软的人。
卫太后并不说话。
明湛笑,“我也问吴姑娘了,哪知吴姑娘是死都不肯的。”遂将吴婉一番话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并不过心,只道,“太好强了。”不再理会此事。
祖孙三人只是当闲话一说,陆家却是掀起惊天波浪。
任陆文韬再神机妙算本事了得,他也没料到吴婉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他刚刚摸到吴婉的影子,吴婉已经自御前回家,且家门口守着一队帝都府尹的官兵。再一打听吴婉今日所为,陆文韬浑身发冷,如置冰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厉害好毒辣的女人!
陆文韬眼见事情不妙,先与父母说了,南丰伯夫人顿时没了主意,急的团团转,哭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那女子,咱们娶她成不成?咱们替老八明媒正娶的娶她成不成啊?”
南丰伯怒喝,“遗祸家门的畜牲!早知如此,生下来就该掐死!”这话说晚了足足有十八年,绝对的马后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