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为(20)
“皇上回屋儿睡了。”
“这就好。”
阮鸿飞抬脚就往偏殿走,一进厅就看到凤景乾如同一尊门神坐在上首榻上,黑乎着脸,一副要找茬儿的模样。
虽然心里牵挂着明湛,阮鸿飞还是得先打发掉凤景乾再说。
凤景乾根本没理会阮鸿飞,指了指卧室,抬腿走了。与凤景乾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薰香的味道,阮鸿飞微微皱眉。
阮鸿飞连忙去了卧室,明湛在榻上睡的正香,眼睛上覆着块半湿的帕子。阮鸿飞仔细端量了明湛半晌,轻声叹口气,“怎么生气了呢?”
明湛睡的死人一般,焉能听到阮鸿飞的话。
阮鸿飞再叹,“小胖啊,你平时睡觉都跟打仗一样,这样安稳的躺着,除非是装的。”
原本挺尸一样的人腾的诈尸一样跳起来,捂在眼上的布巾抽了阮鸿飞一下子,明湛大怒,“你还回来干嘛!不是嫌我笨么!一张什么破鬼画符,坏就坏了,还给我脸色瞧!”
福昌大长公主进宫献给了卫太后一幅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正巧今日明湛带着阮鸿飞去给母亲请安,卫太后说起福昌大长公主,自然提起这幅被人称为“天下第二行书”的名帖,阮鸿飞最喜这些书画名文的,厚着脸皮请求鉴赏一番。
卫太后与阮鸿飞都是学识渊博的人,一个说“书之奇绝”,一个答“遒婉忘情”,那份儿默契真让明湛气不打一处来!明湛伸着脖子瞧了半天,有些字写的草了他都认不全,更别提去欣赏了,直接问,“值不少银子吧?”
阮鸿飞拿着个放大镜,直推挡着光线的明湛,“那边儿去,你又不懂,瞎看什么?”
明湛嘀咕,“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一幅字。”鼻尖儿发痒,明湛张嘴一个劈天大喷嚏,不但喷了阮鸿飞一脸,还喷湿了那幅名帖,阮鸿飞脸都白了,当下把明湛骂了一顿。
明湛挨了骂,卫太后安慰半天,心情仍不见好,从寿安宫出来就奔着凤景乾一番大哭。
其实,阮鸿飞发过火,也不大好受,他跟明湛感情向来好的如胶似漆。再想一想,明湛也不是有意的,一时间,看名帖的心倒淡了。坐了一会儿,便辞了卫太后出来找明湛,哪里知道明湛这样大的气性。
虽说挨了一下子,并不疼。阮鸿飞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双手扶住明湛的肩头,赔笑,“哟,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就真生气了?还哭了?瞧,眼睛都肿了,来,我给你敷些药膏吧。”
“随口一说!”明湛怒,“一幅破字!母亲都没说什么,你就骂我!难道我还不如一幅字儿!”
“两码事。”阮鸿飞当即道,“那字也的确珍贵,世上仅此一幅,若是毁了,多可惜。”
明湛见阮鸿飞死不认错,抽一鼻子,“珍贵什么,在我心里,任何东西都不如你宝贝。你是怎么对我的,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你当着母亲的面儿还说我笨还推我还骂我还看不起我……”
明湛越说越委屈,悲从中来,眼泪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真是冤死了,我哪里敢看不起皇上呢。”阮鸿飞心疼的给明湛擦眼泪,明湛打开他的手,自己从袖子里摸出块儿绣小鸟儿的手绢抹眼泪,抽嗒道,“甜言蜜语,”再抽一鼻子,补一句,“也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吧?”索性让明小胖提条件。
明湛更是伤心,瞅阮鸿飞一眼,涕泪四溅,捶胸顿足一声嚎,“苍天哪,我怎么有这么不知体贴的老婆啊!平日里嘴巧的跟八哥儿似的,一肚子的好话就不知对我说,只去便宜了外人的耳朵!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说!是不是有外心了!”
在外头听动静儿的摇光子墨闷笑着肚子都痛了,也不知里头阮鸿飞使出何等手段,到晚膳时,明湛肿着两只鱼泡儿眼,已经与阮鸿飞有说有笑了。
摇光心下暗服:先生果然有手段哪。
第二日,明湛早朝上宣布了恩科主考,内阁拟的人选他一个没用,随手点了林永裳。
给出的理由也很特别:理藩院很闲,林永裳也很闲,让很闲的林永裳去当主考官吧。
咣铛——
天大的馅饼儿砸在了林永裳头上,砸的林永裳头晕脑胀,差点儿找不着北。这位年纪刚满三十五岁的林大人将成为大凤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座师。林永裳进宫谢恩后,便回家闭门谢客,神人不见,只待开考。
当然,他家里寄住的沈拙言也另租房子搬了出去。
明湛拉着阮鸿飞去卫太后那里用午膳,对卫太后说起早朝事,“林永裳很年轻,他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翰林三年,直接进了都察院,一路升到左都御史,后转任理藩院尚书,今年三十五岁。”
卫太后道,“倒真是挺年轻的。”理藩院尚书已官居正二品。
“相当年轻,二十岁的进士,自开国以来,不过二十之数。”阮鸿飞道,“林永裳出身寒门,座师是李平舟,也没什么显赫姻亲。”就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升官儿的速度也没几个比得上林永裳的。
这年头儿,进士可不是好考的。
有人说,古代秀才就相当于现代大学生,其实在古代秀才的含金量绝对比现代的大学生要高的多。那么进士的难度,绝对是博士后级别的人物儿。当然,古代也没这么多科目课程,人家只精心钻研一种文体。
“对啊。”明湛接口道,“没爹没娘,父母双亡。一把年纪,婚还没结呢,老光棍儿。家里连上门房儿才五口人,想派个探子都派不成。”
阮鸿飞剥了颗葡萄喂明湛,明湛顿时喜笑颜开,问道,“你说林永裳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胡言乱语。”阮鸿飞斥一句,“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嫁给林大人做继室填房呢。听说林大人原在家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待林大人衣锦还乡之日才知青梅竹马已经染病而亡,林大人伤心过度,遂立志终身不娶。”
“虽比我这样的情圣要差一些,也算一片痴心了。”
卫太后忍俊不禁,问明湛,“听说你昨天回去还哭了大半个时辰呢。”
明湛瞟阮鸿飞一眼,阮鸿飞忙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口不择言,有欠思量,伤了明湛的心。”
卫太后笑起来,明湛想起来就气哄哄的,“母亲,你把那字儿送我吧。”
“做什么?你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都是皇帝了,莫不是还盘算着拿出去卖了换银子,这可不成?”
“哪儿啊!”明湛道,“我拿回去订在卧室的墙上,飞飞一看到就晓得曾经多对不起我,多伤我心了。等以后他再对不起我,我就让他面帖思过。”
阮鸿飞笑眯眯地好脾气,“好,回去我帮你订墙上。”
“这还差不多。”明湛才算满意。
卫王妃呷口茶,提醒明湛道,“林永裳你要小心着用,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因未婚妻早逝就不娶的,这人身上颇多可疑之处,怕是有难言之隐哪。”
“嗯,我会留心的。”明湛问,“母亲,内务府的产业理的如何了?父皇那一份儿分出来没有?”
“已经理好了,上皇说你日子艰难,只拿两成就是了。”体会到明湛的艰难,凤景乾还是让了一步。
明湛轻叹,“我要有个像母亲这样擅理内政的臣子就好了。”
“徐叁不好?”
“圆滑太过。”明湛道,“他这心哪,不在户部。范维冯秩还太年轻,不能服众。”
用过午膳,又坐了一会儿,明湛就与阮鸿飞回昭仁宫了。
阮鸿飞道,“你好像很喜欢跟卫姐姐说朝廷上的事。”
“嗯,以前我也常跟母亲说,母亲是我的谋士。”明湛朝阮鸿飞做了个鬼脸,笑道“再者,知道一些前朝的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宗室贵女诰命女眷请安,有时难免有些求,若前后不通气儿,有时会令母亲为难的?长期如此,太后尊严何在?就比如福昌大长公主这幅《祭侄文稿》,不就是想托母亲的门路把杜如兰从庙里放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