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89)
她这边,倒是简单多了。郑宓说道:“那日一早,紫宸殿被我收买的宫人暗告与我,陛下已打算下诏捉拿信国殿下了。
我闻言,便悄悄寻上了无为,要他往丹药加一味药,让陛下不能理事。
无为答允了。我又派人看住了南薰殿,照看好淑妃娘娘。
但当晚,陛下许是担心后宫生变,派遣禁军,将所有宫殿全部看守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在殿中待了一晚上,只在天亮后,听到看守的禁军私下闲谈,说是禁军首领已奉诏令去捉拿信国殿下了。”郑宓低声说道。
明苏听得心头发紧,像是感觉到了她听到这话时的焦急无助,她忍不住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禁军全部调离,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紫宸殿便来了人,请我去主持大局,到了紫宸殿,我方知原来是你率军来了,陛下那时已被下了药,动弹不得,我忙代他写了命禁军投降的诏书送去宫门。”
郑宓顿了顿,面有愧色,像是自惭没帮上明苏什么,“不想你那时已攻破了宫门,这道诏书算是空下了。”
“不是空下,有这道诏书,少了许多伤亡。”当时宫门虽已攻破,但禁军还未投降。
若无那道诏书,在宫门口必然还有一番厮杀,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流成河。
说到此处,后面的情形她们便都知道了,皇宫掌控到了明苏手中,大臣们轻易便向她俯首称臣了,皇帝被幽禁在紫宸殿里,她们是彻彻底底地胜了。
可不论是明苏,还是郑宓都无甚喜意,最多也只是松了口气。
她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明苏道:“再过两日,朝局稳固些,我便令人重查当年郑氏谋逆一案。”
此事是必要做的,过不多久,郑家便能沉冤得雪了。
郑宓等这一日许久了,当真快要到来,倒有些不真实起来。她道了句:“多谢……”
明苏摇了摇头,默然地看着她,看得郑宓又忍不住想要说她傻气,她方抿了下唇,低声道:“起初一两年里,我很想听你唤我明苏,想成了一个执念,想得做什么事都不能安心,连走在路上,都会生出幻觉,像是你突然便会出现,会唤我名字。”
她其实很想与郑宓说说这五六年的时光中,她有多想她,她寻她寻得多辛苦,借以告诉她,她有多喜欢她,整颗心都给她了。
可是特意说起,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明苏便说不下去了,她笑了笑,笑意间有些许拘谨,而后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郑宓正听着,她却说到一半就不说了。郑宓虽有遗憾,但想着她们来日方长,便没留她,起身送她到殿门外。
明苏这几日一直宿在垂拱殿。幸而垂拱殿离得也不算远,走回去恰好是就寝的时辰。
“那我走了。”她望着郑宓道,她眼中分明是恋恋不舍,口上却强作懂事。
郑宓更愿她能再多待一会儿,可想到这几日,明苏每日都起得极早,歇得又颇迟,自是更愿她能快快回去,哪怕多歇一盏茶的功夫,都是好的,便催促道:“殿下快去吧。”
明苏点点头,她又看了郑宓一眼,转身走了。
仁明殿的灯光留在身后,明苏往前走出几步,便踏入了黑黢黢的夜色中。
被黑暗一笼罩,明苏的心就沉了下去,经郑宓抚慰后消减的烦闷又浮了上来。
她骤然止步,回头一看,郑宓还站在殿门口的灯笼下目送她。
明苏眼睛一热,她转回身,大步朝郑宓走去,走到她面前,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而后什么话都没说,转回身,飞快地走了。
这下能有一夜好眠了,明苏一面走,一面想,她怀中可是有阿宓的气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一下哪儿够啊。
第六十章
这一阵, 明苏吃住都在垂拱殿。
垂拱殿在本朝开国之处,是皇帝日常理政之处,后来, 继任之君以为此殿过于刻板端肃, 待在殿中总有些不自在, 便渐渐地迁到了紫宸殿。
明苏起用垂拱殿起初是因紫宸殿还软禁着皇帝,后来,在垂拱殿中待了数日, 倒觉得此殿很好,端肃庄严。
治国本就是一件严肃之事, 需得尽心以待, 需得一丝不苟。
她自仁明殿回来, 玄过已在垂拱殿中等了许久了,见她回来, 忙迎上前, 道:“殿下是去了何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人,让小的好生担心。”
明苏也未说她去寻皇后了,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玄过没法子, 只得施了一礼,就要退出大殿,明苏想到什么,又道:“慢着……”
玄过回过身,躬身道:“请殿下吩咐。”
“你回府将皇后为我做的那几身衣衫取来。”明苏说道。
玄过闻言, 恍然道:“正是,夏日将过去了,殿下的秋衫也该备下了,小的竟是疏忽了。”
他是公主跟前极为得用的内侍, 这几日自然也忙着,竟是将此事忘了。
公主于衣食住行上,一贯都不大上心,她不上心,底下伺候的自然也随了她,难免便有疏漏处。明苏也未怪罪,自入了偏殿。
偏殿有一张软榻,便被她用来夜晚休憩。
她沐浴过,便躺在这张榻上。软榻不比床,窄窄的一张,明苏身量高,躺着稍稍显得委屈了。
但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想,若是阿宓能与她一同躺在这张榻上,虽难免拥挤,但一定能抱得紧紧的。
明苏高高兴兴地合上眼,她还是烦闷,没处发泄,没处诉说的烦闷。
但见过阿宓后,她高兴多了,且她还有了一个期盼,阿宓每日都会来给她送晚膳,她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明苏抱了抱怀中的软被,腹中似是有些饿了,半夜三更的,她竟有了食欲。
但她不打算起来,也不打算命宫人备宵夜。她只是想明日阿宓会给她准备什么菜色。
她想着想着,一下子坐了起来,方才去见阿宓时,她忘了告诉她,这五六年来,她一直想着她,她心中始终都有她。
明苏好遗憾,她回忆了一番,今夜月色极好,方才在殿门外抱住阿宓的那一下,阿宓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还是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她怀中。
若是那时将她的心意告诉阿宓,那今晚的月色当会更加动人才是。
可惜她竟没想到。
明苏便似市井中与人吵架的妇人一般,回到家后方觉未能发挥好,格外后悔懊恼起来。
明日见了阿宓,可不能忘了。明苏暗自道。
翌日一早,明苏醒得颇早。初秋之晨,已略略能察丝丝凉意,明苏梳洗更衣,用过早膳后,中书令便来了,带着昨日送到的奏疏。
明苏发觉这几日中书令格外勤勉,从前父皇当政时,他行事很是内敛,不喜揽事,也甚少出头。
然而这五六日间,他却似有许多政见要禀,往来垂拱殿也极殷勤。
除了他,御史大夫亦是如此,还有其余几名大臣,也赶着表现。
明苏倒是理解,秉政之人换了,底下大臣难免心存忐忑,欲在新主跟前示好,以免来日受冷落排挤。
但他们如此谄媚殷切,毫无为臣者的贞节,明苏心下难免不喜。
不过,既然已到了这地步,她自然也不会任由喜好行事,仍是大大方方地接纳了这些大臣的示好。
大臣们见此,自是松了口气,自古宫变,最怕的便是流血。
而皇位更迭最怕的则是秋后算账。这些大臣里,除了早早便依附了公主的,哪个不曾与她做过对?
尤其是翰林院的那帮腐儒,当年公主喜好女・色的传闻一出,可没少攻讦弹劾。
这几日,翰林院那头,一个都不敢上公主面前晃悠,生怕她就想起当年的事来。
朝中上下俱是战战兢兢的。唯有明苏极稳得住,她不曾与人清算往日之怨,连将她挡在宫门外的禁军,也未怪罪,只免去几名将军的职衔,换上自己的人,掌控住了京中局势。
而五皇子与三皇子门下的大臣,她只见了几个格外昏聩阴险之辈,将他们划为谋逆的同党,余者则是轻轻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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