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60)
于是小的便自作主张,先将死讯呈了上来,以免一次……”
以免一次,伤得过深,殿下一蹶不振。玄过没说下去,淑妃懂了,道:“你做得好,外头还得你打理,明苏这境况,不能叫人知晓,方才在场的,得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玄过重重磕了个头,道了声是,退下了。
又过一个时辰,药煎好了,端了上来。
明苏一直未醒,淑妃坐在床边陪着她,想将她的手捂暖,却怎么都捂不出一点暖意。
药端来了,淑妃喂明苏服药,明苏的牙关紧紧闭着,也不会吞咽,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怎么都喂不进。
请了院首来,问如何喂药,院首也无办法,众人束手无策。
院首道:“只好等明日殿下醒来,再用药了。”
“明日便能醒?”
院首不敢答话。
淑妃便明白了,摆了摆手,也不为难他。
殿中静了下来,香炉袅袅升烟,殿外的风声,呼呼地响。
明苏的双目始终合着,淑妃终于显出无力的神色,她搁下药碗,紧握住明苏的手,欲开口,话语却都被堵塞在了喉中。
她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方温声道:“母妃知道你难受,不想醒来,不想说话,也不想面对这结果。可是明苏,我们有时候是不得不……”
淑妃有些说不下去,眼泪跟着滑落了下来,“是不得不面对至爱离去……你要好好地活着,去做她希望你做的事。来日黄泉相见,她问起时,你才答得上来。”
她说了几句,无力地发觉词不达意,她有许多想劝明苏的话,可能说出口的却寥寥无几。
她心中越发地害怕,拉着明苏的手,近乎哀求:“你快好起来,母妃只有你了。”
明苏仍是无声无息的,她像是已然绝望,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请太医的动静颇大,到夜间,宫中各处都听闻了。皇帝派了人来问,玄过照着定下的说辞答了。
夜间不好探病,贤妃、德妃等妃嫔处闻讯,只遣了宫人来问。仁明殿却是皇后亲自来了。
玄过才送走了德妃遣来探疾的宫人,见皇后踏着夜色亲自来了,忙上前相迎。
郑宓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公主为何突然病了?太医怎么说?用药不曾?”
若是旁人,玄过自是要拦在殿外,但皇后与殿下同属一营,是盟友,她如此着急,拦着不让探疾,未免僵硬。
何况殿下卧病,皇后不通医术,是瞧不出她因何而病的。
玄过跟在她身后,回道:“殿下是累着了,天又冷,便受了风寒。”
郑宓在殿前的石阶前止步,回头问道:“是风寒?”
她目光锐利,玄过心下一寒,面上则极自然道:“是,太医已瞧过了,不碍事,娘娘放心。”
郑宓闻言,回过身,不等玄过替她开门,径直推开了殿门进去。
她绕过帷帐,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三两步间便跨到了床前。
明苏躺着,远远地看,便似乖乖睡着了一般,走近,方知她的气色有多难看。
郑宓坐到床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冰凉的,她转头看了看,火炉已挪得极近,床上也多盖了床锦被。
“是风寒?”郑宓再问。
“是风寒。”玄过回道。
自上回相见,明苏状如困兽,郑宓便极不安,总觉明苏心中装着事。
数日过去,听闻信国殿下病了,她是着急,匆忙赶来。
结果却说是风寒,郑宓不通病理,可这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风寒。
是怎么了。郑宓握住明苏的手,转头道:“取个手炉来。”
玄过吩咐人去取了,自己却不走开,在一旁看着。
郑宓知他忠心,便由了他去。手炉取来了,郑宓接过,放到被褥中暖着。
明苏似是极冷,额上却开始冒汗。郑宓伸手一摸,却是冷汗。
“哪位太医瞧的?”郑宓再问。
玄过如实回道:“是胡院首。”
郑宓便点了点头,安心了些,明苏有恙,一贯都是胡院首来看的。
她取出帕子,替明苏拭汗,口中又问:“淑妃可来过了?”
她问得极自然,好似她便是这间殿宇的主人一般,问话的语气,也似问自己的宫人,玄过虽觉奇怪,仍是回道:“淑妃娘娘来过了。方才陛下命人来召,说是乔婕妤宫中,几位妃嫔正一处开诗会,命娘娘前去同乐。”
郑宓盛怒,面色极冷,回头对着明苏时,又柔和下来,柔声道:“别怕,安心养病。”
玄过这时方明白殿下平日总说皇后勾人,不是假的。
他正要逐客,皇后便道:“诗会怕是要开一夜,公主这里,本宫照料。”
说罢,见明苏嘴唇干燥,命取水来,要喂她喝。
云桑立即便去了。
玄过一面急公主的病,一面又想这主仆怎地如此不见外,云桑已将水取来了,温的,恰能入口。
皇后接过了水,放到一旁,起身将公主扶起。女子力气有限,她扶得勉强,玄过欲上前相助,皇后却道不必。
她扶得费劲,却很小心,小心地护着公主,不让她磕着碰着,小心让她倚到自己身上,而后端起杯盏。
皇后很用心,玄过看到了,可惜无用,殿下饮不下汤药,自也饮下水。他正欲开口,便见皇后柔声道:“乖,喝一些。”
令玄过大惊失色的一幕出现了,公主乖乖地将水喝了下去。
他忙出殿,将药端来。郑宓见此,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了药,一勺一勺地喂明苏饮下。药是苦的,人本能便抗拒,喂得便不如水那般顺畅。
皇后耐心地劝:“用了药,病就好了。你乖一些。”
明苏便真的乖乖用了药。
药碗很快便空了,皇后将她扶着躺了回去,试了试她额头,仍旧凉,便命再取了一个手炉来。
玄过不急着逐客了,却仍在盯着,他发现皇后照料公主极熟稔,仿佛做过许多次,甚至连殿下温水爱喝几分热都清清楚楚。
到了后半夜,明苏病势反复,体温时冷时热,她在被窝里蜷成一团,郑宓轻轻拍她,安抚她。明苏渐渐蜷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腿。
她能感觉到,淑妃对她说话时,她隐约听得到。
可她没有力气回应,也不想睁眼,不想醒来,她想,她和阿宓不会黄泉相见的,阿宓不要她了,又怎会在黄泉等她。
她还想,不必醒来了,已没什么能让她牵挂了,她知晓对不住母妃。
可她真的好累,等了五年,等来一场空,她真的不想再活着,再去朝中争斗,再与人玩弄心计,阿宓不在了,她做什么都没了期待,也失了意义。
她当真想就这般睡下去,可她却感觉阿宓好像回来了,就在她的身边,她感觉得到她的气息。
就像回到了小客舍中,她最后一次见阿宓的时候,她喂她服药,喂她饮水,要她快快好起来。
明苏觉得像梦,倘若不是梦,哪有这般好呢。可即便是梦也好,如今除了梦,她还能去何处见她。
她想说,我乖,我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别走了,若非要走,将我也一并带走吧。
无人回答,可阿宓气息却始终在,轻轻地包裹着她,安抚着她。明苏跟着安稳下来,不住地朝着那气息靠近。
她想问,你是不是回来了?
却开不了口。
她想说,你不回来也无妨,你可以喜欢别人,可以抱抱别人睡,也可以忘了我,不见我。
只要你还留在这世间,我便觉得算是与你白头相守了。
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时觉得着急,怕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一时又想阿宓还在的,她会陪着我。
像是疯了一般,什么念头都冒出来,一时是郑宓也喜欢她,一时是郑宓恨她,抛弃她,可所有的念头都汇成一句,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好。
但阿宓的气息却极使人安心,稳稳的,始终都在。
明苏疯乱的心绪竟被安抚了下来,她想阿宓一定是回来了,她没事,她平平安安的,否则怎么会在她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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