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20)
玄过记得自己那时都跪下了,都没劝住,也不知还要如何才能算是劝过,只好一脸麻木道:“小的不敢,小的有罪,小的不曾劝阻殿下,都是小的不好。”
明苏懒得与他多言,径直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殿下留步。”
明苏回头一看,却是皇后,方才那一声是她身旁那侍女唤的。
又是她,当真阴魂不散。明苏蹙眉,足下却是未动,等着皇后走上来。
郑宓很快便走到了身前,看了看她,问道:“公主怎么还未出宫?”再不多时,天都要黑了。
明苏懒懒道:“若非娘娘阻拦,儿臣此时已在宫门了。”
连敷衍都敷衍得漫不经心。郑宓却没有生气,望着她,道:“方才亭中,多谢你解围。”
她忽然郑重道谢,明苏面上那散漫的容色险些挂不住,心中那丁点委屈也瞬间荡然无存,唇畔微微悬上些许笑意,道:“娘娘客气。”
她如今很少笑了,纵是笑,也多是冷笑,讥笑,乍然随心而发的笑意,却是容颜澄澈,犹带着年少时的温润纯粹。皇后想起亭中赵美人说的那句“疯狗”,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剐了一刀。
她柔声道:“午间才嘱咐了你,你怎么还没多添身衣衫?”
这回她不等明苏再敷衍她,朝身后招了招手。皇后傍晚出行,宫人必会备上衣物,以备天气骤冷。她一招手,云桑立即会意,捧了她的斗篷上来。
郑宓接过,往前走了一步,明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明显是要拒绝。皇后却像是没看到,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你的身子,尤其不能疏忽保暖。”皇后亲自为她系上领口,目光微微下敛,口中缓缓道,“你若不愿穿我的衣袍,下回便自己添足了衣衫。”
明苏身子僵直,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可哪怕没有与她目光接触,明苏也很紧张。
郑宓系好了领后,后退一步,上下一端详,很是满意。
斗篷是正红色的,绣了云彩缭绕的鸾凤,拿来与公主穿,也不算逾制,明苏肤色白,红色的斗篷,将她的气色衬得很好看,与她发上的嵌珠龙凤簮也恰相称。
唯一可惜的是,这领斗篷,不是她亲手做的。
皇后笑着夸了一句:“真好看。”
她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柔和,像是说着世间最诚挚的话语。
明苏僵直的身子更是笔直地挺立,心下有些慌,她不愿与皇后多加纠缠,道:“娘娘赶来枫林,想必是有事要说,天色不早,儿臣还要赶着出宫,请娘娘快些说罢。”
一面说,一面后退了一步,与皇后拉开了距离。
她显然有些抗拒,郑宓也不好逼得太紧,斟酌了一下言辞,方道:“那枚金簪,可还在殿下手中?”
明苏微红的脸颊登时冷了下来,眼底闪着警惕,打量着皇后,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早已被我亲手沉入湖底。无缘无故,娘娘问那金簪做什么?”
郑宓一看她这反应,就知不好,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道:“那日一见,觉得喜欢,故而来问问,若还在,不如转赠与我。”
“转赠与娘娘,让娘娘日日戴着,来污我的眼?”明苏觑着她笑道,那笑意中却是不带一丝温度。
原来她的东西,她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
郑宓忽觉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厉害,她扶着云桑的手,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话中带着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明苏打量着她,她早觉得这皇后不简单,此时更觉如此,涉及到郑宓的事,她便很易怒,但同时,心思也更清明。
她朝前走了一步,道:“儿臣记得,瑾嫔将金簪献上那日,娘娘也在,那时娘娘便问过儿臣会如何处置这金簪,时隔一月,娘娘又来问,可见对这金簪很是关心,当真只是因喜欢?”
郑宓回道:“只因喜欢。”
明苏再三打量她,郑宓并不回避,由她看,明苏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也不欲多留,告退了。
郑宓看着她走远,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枫林中,方喘了口气,徐徐地弯下身。心头闷得仿佛压了块巨石,疼得痉挛。
云桑急道:“娘娘怎么了?婢子这就去召太医来。”
她说罢要走,郑宓拉住她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心间满是懊恼,早知明苏恨她,又何必再试探这一回,惹她动怒。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云桑见她气色虚浮,很是担忧,郑宓却道无碍,又吩咐:“传本宫懿旨,赵美人无视宫规,以下犯上,罚俸半年,禁足三月,宣示六宫,令六宫诸人以此为戒。”
云桑一怔,禁足,罚俸,都还不算为难,可宣示六宫,便有些当众羞辱的意思了。打赵美人的脸,便是与贤妃过不去。
云桑急道:“娘娘既是生气,应当亭中便罚,拖到现在,倒显得娘娘记仇小气了。”
“亭中罚,是公主为我出头,贤妃要记恨,只会记恨公主,现在罚,便是我一人的意思,与他人无关。”郑宓淡淡道。
云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将殿下牵扯进来。
她忽然想到方才在亭中,娘娘分明是不在意赵美人无礼的,可她现在却重惩与她,究竟是因赵美人对她无礼,还是离开亭子时,听到赵美人对殿下出言不逊。
云桑看着皇后冷凝的侧脸,却不敢问了。
明苏一离开枫树林子,便将斗篷脱了下来,丢给玄过,道:“烧了。”
说罢,左手碰了一下右边的衣袖,像是在寻找什么慰藉。可当真碰到了,明苏的眼角眉梢又好似染了霜雪一般,很快便克制地将左手负到了身后。
玄过接过斗篷,也瞥了眼她的右袖。
金簪被捞上来后,殿下日日携带,就藏在右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为玄过感到担忧,我满脑子都是,将来的某一天。
郑宓:我赠你的斗篷哪里去了?
明苏立正站好,不敢说话,频频朝玄过挤眼。
玄过(被迫):……小的误烧了。
第十七章
一遇上皇后,便没什么好事。沿着金簪寻不到郑宓,明苏黯然了多日,这几日才又振作一些,皇后却又提起。
她一回府便去了内书房。
入了夜,府中灯笼高悬,巡防的侍卫每隔一会儿便会自阁楼前经过。他们身披甲胄,腰间佩刀,但经过阁楼时,却将脚步放轻,以免坏了里头人的清净。
明苏翻了几页书,便觉肩颈酸疼,站起身来松快松快筋骨。她走到栏边,随手抓了把鱼食撒下去,立即引来了无数鱼儿,惊起涟漪无数。
“殿下。”门外响起扣门声。
明苏望着池中,道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玄过,他走上前,到公主耳畔,低声道:“卢元康已被押解入京,此时已在刑部大牢。”
明苏抓鱼食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将鱼食撒入池中,道:“知道了,安排一下,明日孤要见他。”
玄过回了是,退下安排了。
池中涟漪不断,明苏坐在栏边,半倚靠着栏杆,侧身看着,灯笼昏暗的光映照着她的容颜,她看了池面半晌,忽而一笑。
五年了,该来的,总算要开始了。
卢元康便是前阵子明苏弹劾五皇子“纵容门下仗势欺人,在地方鱼肉百姓,为非作歹”中的这个门下。
她这一月,先参劾三皇子门下的御史,又参劾五皇子纵容门下,为的既不是那名御史,也不是五皇子,而是卢元康。
卢元康如今为知州,掌管一州军政,但在五年前,他只是御史台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御史,做的最大的事,便是在郑太傅过世不足一月,当殿弹劾太傅曾密谋造反。
之后他就连连升迁,三年前升任靖州知州,外放出京。大约是外放久了,生恐与京师断了联系,他好一番钻营,投入了五皇子的阵营。为向五皇子示好,便与地方官勾结,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将搜刮来的银钱送入京中,献给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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