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16)
日子很难熬,但有明苏,有她们的那些过往,再难,似乎都不觉得艰涩了。
郑宓微笑道:“我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公主若不嫌弃,此时赶制,到入冬前也能赶出几身冬衣来了。”顿了顿,又道,“只是秋日的衣衫,还请公主先凑合着保暖为要。”
她这般体贴关切,明苏倒有些看不透她了,上回昆玉殿,皇后见她还拘谨得很,隐隐间也能看出她有些惧她,怎么才过去一月,她就这般亲近起来?
看不透,她就不看了,反正也不是多要紧的人。明苏笑了笑,轻飘飘道:“不劳娘娘费心,儿臣嫌弃。”
她若只是拒绝,也就罢了,偏偏还拒绝得如此冷硬,让郑宓下不来台。
郑宓的笑意也撑不住了,她低下头,将茶盅端到手里,心里则有些急,明苏如此排斥,她们的缘分难道就要就此断了吗?
明苏这些年也没怎么关心过旁人的感受,只图自己痛快也就罢了。但此时,她说了那句话,又见皇后低眉垂首,不知怎么,就觉她说得过分了。
可她也不愿与皇后道歉,赔不是。她这辈子最在意的三人,一个被勒死在了她面前,一个在五年前一去不返,只剩下母妃,在宫中等她。
除了这三人,其余的在她眼中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
她想起入宫前命人往母妃那里传过话,说要陪她用午膳的,上回她就因那金簪失约了,今次可不能再失约。
明苏这般想着,站起了身,就要告退。
郑宓见她要走,急了,脱口道:“你身上疼吗?”
明苏不明所以,只下意识道:“什么?”
郑宓只得说得明白些:“阴雨连连,你背上的伤,疼吗?”
明苏的神色骤然阴冷了下来,盯着她,森冷道:“你命人查我?”
郑宓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倒怔住了。
她与明苏从来没有表过心意,只是她们彼此间却存了这默契。她十九岁都未出嫁,是为什么,祖父知晓,姑母也知晓,却都不曾来规劝拆散,只是含蓄地提醒她,若要相守,还需筹谋。
有长辈默许,纵使前路还有坎坷,但郑宓一直相信,她与明苏是能相守终生的。
直到郑家被抄,合族皆亡,她被没入教坊为奴。
那日之后,明苏每日都来。郑宓不知她是如何潜出宫的,也不想见她。她知明苏是无辜的,皇帝想做的事,她拦不住。
可家仇已经在了,一看到她,她就会想起惨死的家人,她们之间已不可能了。
明苏也知道,她尽力地不来碍她的眼,每日来,都不会入她的房门,或在大厅坐一坐,或是在隔壁开一间房,拿出她自己带来的书打发时间。
于是一连七日,她只知明苏每日都来,却未见过她一面。
至于明苏为何来得这样勤,她自然是知道的。这半月,教坊的主事不敢让她出去献艺,也不敢将那些王孙公子们往她房中领。她这价值千金的头牌,便被藏在了房中,谁都见不着。
但明苏来,是悄悄来的,亦不曾张扬身份,那些不务正道的贵胄公子哪儿肯消停,不住地向主事施压,非要尝尝昔日郑太傅膝下最受宠爱的孙女的滋味不可。
他们这些人,本就嚣张张狂,再饮些酒下去,更是不晓得轻重,恨不能将京师都翻过来玩乐一遍方好,哪儿会将一个小小的教坊主事放在眼中。
教坊让他们折腾得不轻,主事哭丧着脸,两头为难既不敢违拗明苏,也不敢将外头那些人得罪死了。
而她倒像是被恩客养起来的花魁,诸事不必操心。
但她不想这样,她不想承明苏的情,也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她只想再无往来,从此以后,峰回路转也好,柳暗花明也罢,都不再见。
那日主事到了她房中,陪着小心道:“那位殿下又来了,一连七日,总不能一直干晾着,您是不是也去亮个脸?”
郑宓道:“我会去。”
主事大喜,高高兴兴地要她打扮打扮,早些过去,别让人等久了。
郑宓原没想什么,可听到她这句打扮打扮,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般。毕竟,在此之前,她是一心将明苏当成要一生一世相守不离的人来待的。
她在妆台前坐了许久,也看了那些胭脂水粉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碰。既然要断,又何必给她留下念想。
她推开房门,走去明苏在的那间厢房。
那厢房的门是掩着的,留了条缝,她走到门边,里头的声音传出来。
“明日我不得空,来不了,但后日,我是必来的。倘若她有什么闪失,哪怕只受了半点屈辱,你这主事的位置都不必坐了!”
郑宓止步,透过门缝望进去,便见明苏侧对着她坐着,那主事低首哈腰地站在她身前,连连称是,称完了是,那主事又诉苦道:“可想见郑小姐的人实在多,殿下在此坐镇,倒好一些,殿下不在,他们都是有身份有来历的,小的也不好拦啊。”
这话,显然就是推脱,能在教坊做主事的,岂能没几分拒客的本事。
郑宓看向明苏,便见明苏面上显出着急来。她不由叹了口气,明苏的样貌与淑妃相像,可她的性子却与姑母像了个十成十,都是一般温润和气。
那主事的推脱敷衍之意如此明显,明苏还是没有动怒,只是格外郑重地看着他,肃然道:“你只记得,她有个好歹,我不问旁人,只问你。”
主事说了什么,郑宓没听进去,正要叩门,边上传来一声:“郑小姐,求您借一步说话。”
是玄过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他一面望向里头,一面压低了声音,急急地哀求道:“事关殿下,小的实在没办法了,您行行好,听小的说两句吧。”
主事行了一礼,要出来了。
玄过大急,径直扯了郑宓的衣袖。郑宓终究没狠下心,与他一同,去了侧旁的过道里。玄过没敢耽搁,四下一望,见无人留意,慌忙将宫中这几日发生的事,从明苏如何求情无门到她如何被盛怒的皇帝惩罚杖责都说了一遍。
“脊背上的伤养不好,是要留一辈子病根的,小的实在担忧,可殿下挂念这边,连药都没来得及好好换。”玄过说得很急,又将一个瓷瓶掏出来,塞到郑宓手里,给她跪下了,“您就当是可怜殿下了。”
郑宓不知道这些事,听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拿着瓷瓶进了房门。
明苏听到声响,朝门口望了一眼,立即站了起来,拘谨而无措,抿唇道:“你、你怎么来了?”
郑宓看得出来,她的紧张与无措之下,还有一些期待和欣喜,但这些期待与欣喜在看到她手中的瓷瓶的时候,便全部消失了。
“玄过说的?”她低着头,问了一句,正想说她没事,便听郑宓道:“让我看看。”
明苏顿时更显局促,张了张口,嗫嚅了一句:“都快半月了,没什么要紧的。”
郑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明苏便说不出话了,沉默了一阵,走去了内室,郑宓跟在她身后。
她到榻前停下,脱下了外袍,露出白色的里衣。里衣上沾了血,格外刺目。但那是在后背,明苏不知道,她撩起里衣下摆,还没完全撩起,便是一阵咬牙忍耐,缓了一缓,才继续用力。郑宓没有开口,也没帮忙,冷眼旁观。
明苏感到很难堪,却没有说什么,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里衣掀起,露出后背。
背上那一大片,寻不出一块好肉,有些结痂了,有些血痂裂了,渗出血来,血粘到了里衣上,她掀衣时,不得不用力,又撕裂了一片。
“我给你上药。”郑宓说道。
明苏意外,虽然看到她手中拿着瓷瓶,但她也猜得到必是玄过硬塞给她的,她没想过她会愿意为她上药。大概是这些日子酸苦的滋味尝多了,单单是一句上药,都让明苏涌起一阵狂喜。
她看了看郑宓的脸色,郑宓什么表情都没有,目色也很冷淡。
明苏不敢说话,生怕她一开口,就连这一点温存都没有了。
- 共132页:
- 上一页
- 第16页
- 下一页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 20
- 21
- 22
- 23
- 24
- 25
- 26
- 27
- 28
- 29
- 30
- 31
- 32
- 33
- 34
- 35
- 36
- 37
- 38
- 39
- 40
- 41
- 42
- 43
- 44
- 45
- 46
- 47
- 48
- 49
- 50
- 51
- 52
- 53
- 54
- 55
- 56
- 57
- 58
- 59
- 60
- 61
- 62
- 63
- 64
- 65
- 66
- 67
- 68
- 69
- 70
- 71
- 72
- 73
- 74
- 75
- 76
- 77
- 78
- 79
- 80
- 81
- 82
- 83
- 84
- 85
- 86
- 87
- 88
- 89
- 90
- 91
- 92
- 93
- 94
- 95
- 96
- 97
- 98
- 99
- 100
- 101
- 102
- 103
- 104
- 105
- 106
- 107
- 108
- 109
- 110
- 111
- 112
- 113
- 114
- 115
- 116
- 117
- 118
- 119
- 120
- 121
- 122
- 123
- 124
- 125
- 126
- 127
- 128
- 129
- 130
- 131
- 132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