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14)
美酒入喉,微微有些灼烫,到腹中,却是熏熏然的舒适。
其余大臣见此,哪儿甘示弱,落下这表忠心的好机会,接连起身,为殿下上寿,明苏全部喝了,喝得都醉了。她往日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美酒佳肴,沾一沾唇,便算是与足了颜面了,可今日,不知怎么,她特别高兴,尤其是饮了酒后,那压在心底的高兴便被释放了出来。
直至散宴,大臣们都退下了,明苏直接醉倒在了座上,伏在食案上,睡了过去。
她与从前的确大不一样了,性子改得让人瞧不出她原本的面目,只有在酒醉之后,方能从她静谧的睡颜中瞧出几分她年少时安静温和的模样。
明苏睡得很沉,她好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
她又梦到了郑宓,是在那座教坊中,她对她冷颜相待的模样。醒来后,依旧心疼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她却还是很高兴。
她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信心,只是隐隐间有种感觉,郑宓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这一回,一定能找到她。明苏预感道。
接下去几日,她都没有出府,留在府中,等玄过回来。
等到第五日,玄过回来了。
大热的天,他衣衫都被汗浸透了,却半点不敢耽搁,飞快地奔入内府。殿下吩咐过,玄过回来,不必通报,让他径直入内。
他到时,明苏正在看一道刑部的公文,见玄过推门而入,她当即站了起来,不等玄过行礼,便问:“在何处?”
她的双手按在桌上,脊背绷得笔直,声音是竭力克制后方有平稳。
玄过不敢看她,跪下了,小声回道:“小的辜负殿下所托,还是没有寻见郑氏踪迹。”
明苏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离,她的嘴唇抖了一下,眼睛失神地看着玄过,直过了许久,方稳着声,淡淡道:“无妨,说说经过。”
“是。那簪子的确是一名赌徒输光了银钱后,质押的。小的寻到了那名赌徒,一查方知,他原是刑部一名胥吏,这金簪是当年郑府抄家时,他从抄没的财物中偷窃的。前年,他因酒误事,被夺职,回乡后,又染上了赌瘾,越过越潦倒,便将这金簪质押了。”
玄过三言两语便将经过说了出来。
这簪子从抄家时,就不在郑宓手中,循着这条线索,自然是寻不到她的。
明苏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
玄过磕了个头,无声地退下了。
明苏低着头,跌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公文,试图重新集中精力,不去想郑宓了,可却做不到,她恼怒之下,将桌上诸物全部挥到了地上,砚台打翻了,公文染上了墨迹,看不得了,各式笔、纸散落了一地。
明苏却无半点快意,她怔怔地看着地面的杂乱,看了许久,忽然强撑着笑了一下,轻声道:“也好,反正、反正……我还没想好要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乳牙,其实是有个小故事的。
上半年的时候,有个小朋友对我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我蹲下来,跟他平视,问,你要送我什么呀?
他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在我面前摊开,手心是一颗小乳牙,很害羞地说,送给你。
这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很可爱,糯米一样的小乳牙很可爱,那个小男孩也很可爱。
特别治愈。
当然最后我表示很感谢,然后拒绝了他的牙。
第十二章
“公主今日入宫了吗?”
连日阴雨,直到今日方有了点放晴的样子。
郑宓坐在檐下看庭中绿得越发青翠的草木,问道。
云桑已知晓了,皇帝虽有五女,但娘娘口中提起的公主,必然是信国殿下。她恭敬回道:“信国殿下今日也不曾入宫。”
今日也不曾入宫。郑宓低眉思索,算起来明苏得有大半月不曾来宫里了,连初一的阖宫请安她都不曾露面。
“娘娘可是有事要与信国殿下商量?”云桑问道,那日昆玉殿中,她也是在的,自然知晓信国殿下有招揽皇后之意。
但大半月来,娘娘并未打发人去贞观殿,倒是接连见了贤妃与德妃,听这两位各自夸耀了一番五皇子与三皇子的好处。
郑宓倒没什么事要与明苏商量的,不过是想念她罢了。她欲令云桑去打听打听,明苏近日在做什么,然而话一开口,就成了:“不必信国殿下信国殿下地唤她,仁明殿中只有一个殿下。”
云桑不知皇后与信国殿下的旧事,听这一句,心里一个咯噔,只能想到,不加封号只称殿下,往往是妃嫔们宫里的宫人们对她们所生的孩子的称法。
莫非娘娘是见膝下无子,陛下也不爱来仁明殿,欲与淑妃娘娘抢孩子吗?
她心惊胆战地提了一句:“殿下与淑妃娘娘母女之情极是深厚,且殿下已有十九了。”就算抢过来也养不熟的,何况抢不过来。要真做了,反倒同信国殿下与淑妃娘娘两处结怨。
郑宓也不知她能想得这么偏,只听到了后半句,心中想,是啊,明苏有十九了,是全然不同的风华了。可惜她错失了这中间的五年,错过了明苏的蜕变。
只是,如果、如果她在,她陪在明苏身边,明苏也未必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郑宓心下一酸,语气也淡下来:“我知道。”
云桑听皇后娘娘话中虽有些艰涩意味,但到底是知道轻重的,便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娘喜欢殿下,以后也可常召殿下来坐的。”
郑宓正酸涩,乍然听到她这句“娘娘喜欢殿下”,心中又滚烫起来,口中不由维持着女儿家的矜持,道:“也不是,喜欢她,只是本宫入宫以来,只见过她,很亲切罢了。”
云桑叹了口气,娘娘这语气分明是强作坚强。也是,宫中的女子不论位份高低,若无一子,来日总难免凄凉,可如今后宫乱的,陛下又不踏足仁明殿,此事着实难得很。
“婢子明白了。”云桑说道,既然娘娘喜欢信国殿下,以后待殿下得恭敬一些了。一时倒忘了皇后与公主岁数相差不大,且公主还有好女色的美名在。
倒使郑宓十分疑惑,心道,她怎么就明白了?她明白什么了?正要开口询问,那边有两名内侍小声咬着耳朵,走来了。
那二人是从外头回来,没看到皇后在檐下赏景,低声有说有笑的,失了规矩。云桑见此,蹙了下眉,微微抬高了声音:“娘娘在此,不得喧哗。”
两名内侍这才看到皇后,大惊失色地趋步至阶前跪下,连连叩首道:“小的该死,没留意娘娘在此,驾前失仪,求娘娘责罚!”
郑宓倒是很好说话,昨夜下的雨,庭前铺的石子路上还是湿的,二人跪在湿漉漉的地上,膝盖处很快就湿透了。她温声道:“起来吧。”
二人连连叩谢皇后恩典,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皇后问道。
左边的那名内侍岁数稍大一些,看起来胆子也要大一些,便开了口,回道:“回娘娘的话,小的在御花园听闻了一些闲、闲话……”他说到此,想起在背后议论主子是大忌,吓得又跪下了,伏地道:“是讲信国殿下的,小的们只是随口说了一说。并未议论信国殿下。”
云桑暗道,才说到殿下呢,就来了。这二人是仁明殿中十分得用的两名内侍,手脚勤快,为人也很忠诚。她怕这二人在背后议论公主,惹得娘娘动怒,发落了他们,便上前一步,斥道:“殿下就殿下,什么信国殿下,如此生疏。”
郑宓不语,耳尖微红。
那内侍也不懂怎么称信国殿下就生疏了,他们仁明殿与淑妃的南薰殿和信国殿下的贞观殿也没什么往来啊。但他正惶恐,也不敢问,只战战兢兢地连连称是:“是、是。”
郑宓只觉与明苏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一些,心间暖意融融的,笑了笑,问:“你们在御花园中听到了什么闲话?”
年长些的内侍如实禀了来:“是贤妃娘娘宫中的人编排殿下。这阵子殿下在宫外做了不少事,闹得朝中不得安宁,她先命人弹劾了三皇子殿下门下的一名御史抢占民田,与三皇子殿下的人一番你来我往的争执,将原本只是一名御史抢占民田的事,变成了揭露三皇子殿下门下好几名官员大行不法之事,三皇子殿下见讨不了好,只得认了,不与殿下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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