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72)
最后还是老张横不过法律,满脸阴沉地闭了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给车定损,接受老张他们充满怨愤的道歉,令人意外的是,车损定下来六万块钱,他们居然真摸出一张卡,直接转了过来。
我们都挺意外,看样子老张他们应当是本地的农民,这不是笔小钱,还以为他们需要凑一凑。
现在事情了结,警察调头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意思是算了。再追究顶多他们也只是拘留,我们是游客,真要闹到法院去,也费时费力。
吴胜水倦怠地点了头,老张哼一声扯着晓月往外走。
晓月却抱住陪着她的女警,哭着说:“姐!他要把我卖了啊!”
老张上去就要揍她,被女警拦下了,但手指仍要戳到她脸上去:“养你个败家货!你自己答应要嫁,说什么卖!现在钱也赔精光!你不嫁就去死!”
他们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地走了,晓月最终仍是没能留下。我们本来也该走,但沉默站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警察他们的事儿。
警察说老张和晓月确实是亲生父女,晓月读完高中就没读书,在家里帮父母干活。父母给她谈了个婚事,收了人家十万元彩礼,晓月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在家日日干活也辛苦。大家都说嫁了人能享福,她就同意了。两家人先订了婚,离结婚还有段时间,正好有机会,晓月就出去打工了。
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张说她“迷了眼”,总之,她回来后就要父母把彩礼还回去,她不结婚了。但父母不同意,一定要她嫁。
这事派出所也很不好办,不提老话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男方给彩礼是以结婚为目的,不结婚这钱肯定是要还的。老张不愿意还,说他暴力逼婚吧,他又说晓月订婚是自愿的,还说钱都花在订婚席上了。晓月以前就报过警,但没办法,被劝了回去。
我们出了警局的门,心思却还留在老张和晓月身上,谁都没动。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车上晓月说“我没办法”,一会儿是她被车窗割破的手,一会儿想到老张不情不愿拿出的那张卡,原来那六万是晓月的卖身钱。
“还不走啊?”很久以后,吴胜水干巴巴地问:“干什么,你们还想当英雄吗?”
第17章
我们大概是疯了。
连警察都管不了这事儿,真说起来,晓月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非亲非故的,我们却为她硬生生熬到了天黑,接着开车做贼似的偷偷驶向了她在的那个村子。
等待期间我们没闲着,下午发生的事在民宿周围闹出好大热闹,本地人和游客都在聊这件事。我们三个人混在中间,把老张和晓月的关系听了个全,补充了许多警察未说明的细节。
比如晓月是老张和前妻生的,比如老张和后来娶的那个生了个儿子,再比如和晓月订婚的那个男人大了她七岁,已经三十了。
这边还没完全发展起来,道路两旁只零星地立着路灯,灯泡也是昏黄的。驾驶座上的吴胜水却不敢开车灯,摸黑前进着,这个村子的方位也是下午打听到的。
路上有其他车与我们擦过,更多的还是静,但车里没有人犯困,即使下午没有睡,每个人的神经都仍旧紧绷。
蒋枫腿上被踹的地方也青了,卷发凌乱地挡着额角,这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不过脸上还带些笑,虽然那酒窝不太自然,透着疲惫。
“……我没想到我们是这么去西安的。”他说。
“谁能想到啊?要是能想到,还不如就在宿舍等着呢!”吴胜水握着方向盘:“怎么样,孟中轩,最后悔的应该是你吧?上了我们的贼船。”
“我后悔什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后悔啊,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儿。那晓月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来……
我看着坐在副驾上的蒋枫,我不知道哪来的保护欲,想,蒋枫怎么办?
没等我琢磨明白我怎么总是对蒋枫生出不明不白的想法,吴胜水被我的话激出士气,牛逼哄哄地砸了下车喇叭。声音骤然响彻四周,我脑子被吓得一空。
蒋枫显然也被吓到了,猛地直起身体。
“你干嘛呢?”
“壮壮胆嘛!很快就要到了!”
我忍不住吐槽:“有你这么壮胆的?不吓破胆就不错了!”
吴胜水口气很大:“切,怕什么啊,就一群没读过书的农民。”
他说的好像很看不起农民一样,实际下午挨的那一棍印子还留在肋骨上。到了村口,我们在开车进去还是弃车步行中犹豫了会儿,认为开车虽然目标太大,不过天已经完全黑了,应该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也比较容易载人逃跑,决定还是开车进去。
这边没有像样的4S店,路虎的车玻璃还没换上,挺明显地缺着个口。
我坐在后座,每路过一户人家,对方瞥过来的视线都让我的心重重一跳,生怕他们像电影里一样认出我们,然后猜到我们是来干嘛的,一哄而上把我们团团包围。
幸好这种想象没有发生。
根据我们的想法,风情村算是这里比较大的村子了,发生这么件事还能聊一个下午。晓月在的这个村更小,照理随便往哪个地方把车停下,就能听到本村人凑在一块儿讲小话。
在盲目地绕了几个弯之后,我们停在了村里有个像是公园的地方。其实就是一片水泥地上立着几个健身器材,十分简陋,但非常热闹,正中我们下怀。
隔着这么段距离听不清,我们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混进满地乱跑的小孩堆里。蒋枫带着昂贵戒指的手装模作样地转着健身用的小圆盘,我站在他前面,也跟着转,耳朵听着旁边人说。
“作孽哦,还没送医院啊?”
“人都醒了,送什么医院,白花钱……你没听说啊,老张和他那几个叔伯把人车砸了,赔了好几万啊!彩礼钱都赔进去了!”
“砸人车,他脑子也傻!”
“晓月在里面嘛,她也会躲,敢叫人帮忙。”
“那几个帮她的,和她什么关系啊,是不是她男朋友?她不是就不肯嫁人嘛,回来路上都跳河了。”
闻言,视野里一直晃悠悠的小圆盘停住,我和蒋枫四目相对,心脏同时狂跳起来。
“幸好捞起来快!不然老张钱和闺女都没了,啧啧啧。”
我表情一松,听到明显的呼气声,是旁边的吴胜水。
闲聊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是男朋友吧,是男朋友怎么还要赔钱?不过听说她在外面谈了一个,也是个打工的,没什么出息。”
“那搞不清她干嘛不乐意,婚都订了,人家还是开店做生意的。嫁过去不用出去打工,一起看店,多享福!”
“女娃嘛,在外面听人哄了两句,眼皮子就是浅,没经过事。”
“……你说她醒了,不会还要跑吧?”
“刚醒哪有力气。再说她手机和身份证不是都让老张收起来了么,林桂这个当后娘的反正就不插手,也不拦着她跑,也不拦着老张打她。”
“她怎么插手,她插手能让人把脊梁骨戳烂……哎,不懂事归不懂事,刚救回来可不能挨打。我们上老张家看看去?”
话落,我们仨同时直起身体,闭嘴对了个眼神,在边上这两位热心大婶达成一致后,迅速上车保持距离紧跟在后面。
老张家是落地房,二层楼,和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模样没什么不同。我们把车停在墙边的小路上,目睹那两位大婶进去了,等了半个小时,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送她们出来。还听到她们说,老张去诊所拿药,还没回来。
眼见着她们有在路口再聊两句的意思,我脊梁骨都抽紧了,问。
“现在那屋子里是不是就晓月一个?”
吴胜水的声音居然都有点抖:“是吧?”
蒋枫很干脆地说:“我们冲进去!”
我真服了这鹿,挨过揍也不长记性,果然是生活过得太好了,还有点盲目的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