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102)
于是又掀起一阵爆笑,笑声里他们拧开水龙头,水柱枪击般射下来,对着他眼睛的位置冲刷。
好几个人抓着他的头发固定他的位置,他无法移动,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紧闭双眼。剧烈的水流把厚重的刘海砸出一道缝隙,在这缝隙里无情地隔着薄薄的眼皮捶打左眼珠,生理泪水混着水流淌进水槽,漫长的时间过去,他脖子上的力道松开了。
腿弯被重重踹了一脚,笑声、叫骂和嘲讽声逐渐远去,隐隐听到远处尹慧珍在对金允在撒娇。
“哥哥,我也想上首尔大学。”
“乖,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啊,我的地盘,能罩着你……再说就算这小子真拿出来了,我也没办法换成你的名字……”
大门开关,“维修中”的牌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缓慢上移,关掉了水龙头。
尚宇哲抬起了头。
他的头发前半部分完全打湿了,因为水流的冲刷的缘故,在左额三分之一的位置分开,露出了下方那只通红的眼睛。
一只,尽管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依然无损惊人美感的眼睛。
单眼皮,整体宽且长,眼尾自然扬起。上下眼睫都浓,虹膜也浓,夜色似的,是一柄纯黑的锋刀,或者扬翅的黑鹰。
红到可怖的眼眶没有让他显得软弱,反而更加锋利,过分密长的睫毛兜下的阴影遮蔽眼神,水珠从尖部滑落,混合在水龙头滴水的声响里。
水槽上方是镜子,尚宇哲平视前方,左眼的刺痛让他眼前出现重影,右眼被刘海挡住,因此视野一片模糊。但即使在如此不清晰的视野中,他仍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左眼流出脓血,眼皮往下拉耸,一直垂到下巴。鼻梁下陷,连嘴唇都是扭曲的。
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习惯,他猛地低下头,轻轻抽着气。用掌心尽量小心地揉了揉涩痛的左眼,发现一碰更痛之后立刻放弃,只是迅速将湿漉漉的刘海拨回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把校服袖口和裤腿的脏水拧干,慢吞吞从厕所里走了出去。
夏天的风吹向走廊,尚宇哲习惯了厚刘海,自以为大风不会影响什么,额前湿成一缕缕的头发却被掀起小半。他平静地走过走廊,在风没停的这一刻和某个女生擦肩。
几步后,那个女生猛地停住脚步,用力回头。
.……什么啊,那个人的脸?那个长相是.……
真的存在那种长相吗?!
“所以说!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尚承恩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手机握着一罐啤酒,手臂重重挥舞起来。
“你看看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好了,好了他爸。宇哲他,他生病了……你知道的……”李淑珍连忙拉住丈夫。
最近丈夫被裁员,上中学的女儿的舞蹈班刚交完费,一家四口的生活担子都压在李淑珍身上。她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洗衣店,以前丈夫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一天只工作七小时,现在要工作十二个小时。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脸上满是疲惫,尽管这样还要包容被裁员后丈夫越来越差的脾气。好在尚承恩只是嘴巴坏,并不会打人,被她一拉也能勉强停下来。
“我真是受不了他。”尚承恩埋怨:“他有什么病?我看他好着呢!”
他和李淑珍是青梅竹马,都是生活在韩国社会中的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长相,顺其自然地结了婚。
婚后第一年生下了尚宇哲,这孩子稍微长开一点就俊气得不像话,既不像李淑珍也不像他。他倒是没有怀疑妻子的意思,只是觉得医院是不是抱错了,带着孩子去医院问了一通。
医生本来觉得他在找茬,但看完孩子的脸,又看看他们夫妻两个,保证没抱错后建议他们去做个亲子鉴定。
被医生打量着,尚承恩感到了冒犯,他压着火去做鉴定,自己和李淑珍都做了,等结果出来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尚承恩大感扬眉吐气!
儿子长得这么帅气,实在让他脸上有光了好几年。然而自从尚宇哲开始懂事,逐渐就显出一些不正常来。
比如他不爱照镜子,一照就大哭大闹,甚至远离任何能反光的东西。动不动就挠自己的脸,还会低头走路,好像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他。
这可不得了,好好一张脸,干嘛藏着掖着?
尚承恩怀疑他有自闭症,和李淑珍又带他去了医院,经过很复杂的一通排查,精神科和心理科转来转去,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一个名词。
体象障碍症。
体象障碍又称为体象畸形症,在国外有人称它为丑形幻想症、畸形恐惧症。临床表现是患者基本感知功能正常,个体在客观上躯体外表并不存在缺陷,但因其主观想象具有奇特的丑陋而产生心理痛苦。
也就是说,在尚宇哲眼中,他自己是个丑陋无比的怪物,除此之外他一切正常。
事情变成这样,尚承恩简直像被雷劈了。得知此事的朋友们安慰他,觉得自己是丑八怪总比是真的丑八怪要好,他心想也是。但随着尚宇哲因为这个病开始留头发并把自己全身都藏在衣服里,从外表也开始向丑八怪靠拢,他又郁卒了。
还好没过两年李淑珍生了小女儿,不知道是什么福报,女儿同样漂亮得很。而且健康又开朗外向,没有任何不正常,给尚承恩找回了丢失掉的脸面。
“他脑子这么机灵,病人怎么能考上首尔大学?”
尚承恩还在说,李淑珍无奈地看着他。尚宇哲沉默地站在他们对面,天气热,在学校待了一天,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刚晒出来的梅干菜。
他的头发垂到鼻梁,只从刘海的缝隙看人,从小被霸凌东逃西躲跑出来的高大身材微微躬着,像是一道低沉的阴影。
他不回话,尚承恩大大发泄一通,总算扯到正题。
“你是想上学的吧?”
尚宇哲眼皮抬起来一些,点点头。
尚承恩:“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可付不起你的学费。况且首尔那么远,物价又贵。”
尚宇哲:“我假期会自己打工的。”
尚承恩:“打什么工,还是去端盘子啊?你得端一年盘子才能凑出首尔一学期的开销吧!”
尚宇哲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尚承恩满意自己取得口头上的胜利,喝光啤酒,把空酒瓶拍到他怀里。
“但是呢——我是你爸爸嘛,肯定会帮你想办法,你低头看看,知道现在卖酒能挣多少钱吗?”
这是他出门找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招聘启示贴在墙上,开出的工资惊掉了他的眼睛。
要不是他已经过了年龄……好吧,就算他年轻二十岁对方估计也不会要他,不过他这不是有个儿子!
尚承恩:“我把招聘启示拍下来了,你明天起就放假了吧,晚上就可以去应聘,我把照片传给你。”
尚宇哲:“是什么店?”
尚承恩:“酒吧服务生,去的时候记得打扮得漂亮点。”
尚宇哲:“……要露脸吗?”
尚承恩:“废话!不然你靠什么卖酒?”
“对不起爸爸。”尚宇哲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我不去,我会努力端盘子的。”
第2章
在尚承恩呼呼喝喝的骂声里,尚宇哲熟练地把自己缩成一个蘑菇,迅速回了房间。
直到房间门关上,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他自己,他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就这样提着书包带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放下书包,进浴室洗澡。
即使是脏衣服,换下来之后也叠得整整齐齐才放进脏衣篓。尚宇哲身上新添的青紫痕迹纵横交错,好在都是皮外伤,他对这种程度的痛楚已经有点免疫了。
他的肩膀很宽,斜方肌紧绷,让两侧和脖颈收窄成一个直角,而不是往下耸拉下来,显得相当端正。背部的其他肌肉也恰到好处地贴在骨骼上,并不那么夸张,构成了流畅又优越的曲线,暗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尽管这力量每次爆发都是用来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