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118)
有男生主动上前,但尚宇哲已经摁下了电梯。他听不见身边的议论,耳畔是强烈的耳鸣,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影像憧憧鬼物,他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深埋在心的恐惧筑起自我保护的高墙。
意识不那么清醒的情况下,他只记得要逃跑,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只有自己一个人待着,才不会受到伤害。
想要帮忙的男生晚了一步,主要是他本身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不知所措、尴尬以及担心,多种复杂的情绪牵绊住他的脚步,或许还有更多围观的人,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闭合,遮住了里面尚宇哲血淋淋的身影。
但是不面对面给予帮助,打电话还是比较简单的,有人打了医院的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人打给学校老师。
这种混乱逐渐扩散,尚宇哲却毫无所觉,他大步离开了学校,错过了半个小时后到达校门口的救护车。
他打了出租车自行前往医院,在车后座短暂昏迷了片刻,司机大叔并没有因为他看起来很危险就拒载,反而一路风驰电掣。并在路上始终坚持与他沟通,尝试让他保持清醒。
等车停稳,他甚至忘了收尚宇哲的钱。
但尚宇哲认真地拿出钱包付款,纸币上留下了腥红的指印。他抱歉地对司机大叔露出笑容,唇角提起的同时,眼泪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他自己进了医院,被送急诊,经过一系列检查和包扎治疗后,躺在了住院部的单人病房里。
单人病房很贵,但尚宇哲在当下只想独自待着,无人、寂静的空间才是他平复情绪,舔舐伤口的最好良药。
他又痛又累,没有力气再考虑很多东西,想要在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到有勇气面对世界了再出来。
不过,连这么微小的愿望也没有被满足。
学院的一个领导,带着他们专业相关的几位老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医院。他们通过一些途径,获知了尚宇哲在这里,这很简单,路上有无数学生目睹了他离校的路线,而这里又是离首尔大最近的一所医院。
尚宇哲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便被迫睁开眼睛,迎接老师们的关怀。
他们围着他,离得很近,每张脸上都满是关心,像放大的玩偶面具。充满着诡异的陌生感。
尚宇哲耳边的嗡鸣声更重,医生检查出他有轻微的脑震荡。那位具备话语权的领导的面目在他眼前模糊,对方神情和蔼,眼睛却很有压迫力。他连续性地问尚宇哲问题,而尚宇哲只有低声说“是”和“不是”的力气,到后来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极小幅度的点头或摇头。
隐约中,他听到那位领导说:“这件事太有失分寸……我会让他们来给你道歉……”
听到这句话,尚宇哲几乎惊恐起来,他不想再见到他们,一点也不。起码现在不要。可是没有人留意他的反应,领导转过身去与那些老师沟通起来,他们窃窃私语,这种音量就好像空气里爬满了无数小蛇,在同一时刻窸窣作响。
尚宇哲没有力气大叫,他很想拒绝,但即使有力气,也不愿意获得关注。
他恐惧再见到韩承甫三人,打内心深处抗拒他们的道歉,那是虚假的,让人作呕。他也一并恐惧陌生人,这些老师对于他来说就是陌生的,他们的慰问只强化了他的痛苦,所以他也不愿意真的吸引他们的视线。
这种矛盾性的情绪,这种纠结的苦痛非经历之人不能懂。尚宇哲在床上闭目,连呼吸都微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死去。
但他毕竟活着,而且实际上,甚至没有受很重的伤。刀口多,却都比较浅,脖颈上的伤痕已算最深,也不过缝了两针。最要紧的是脑震荡和失血问题,住几天院就能痊愈。
所以他仍然需要应对这些特地来“处理”这一事件的老师,在一些他看不清文字的资料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摁下手印。
有位老师贴心地将他指腹上的红油擦干净,告知他,学校会把他转到专门供给研究生的单人公寓去,直到他毕业都不收费用,且会安排他转到同专业的另一个班。
尚宇哲在他的解释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签的是和解书与承诺书。
……随便是什么了,他只想睡觉。
他无比配合,学院领导十分省心,接下来的流程进行的非常之快。他们每人对尚宇哲作了简短的关心,一行人离开病房,在房门合上的刹那,尚宇哲眼前骤黑,几乎是瞬间跌入了安宁的黑暗。
尚宇哲昏睡了一天一夜,连查房医生都被惊动了,对他重新做了检查,确保没有脑淤血后得出应该是心理方面的问题。
医生建议他顺便去看看心理科,但对于尚宇哲来说,这已经是很熟悉的地方,熟悉到完全不能为他带来帮助。
并且,他认为现在的自己也不需要去看心理科。
耳鸣消失,头也不晕了,双手的刀口基本愈合,只有脖颈那处偶尔传来隐痛。尚宇哲振作起来,想到自己这几天并没有向经理请假,就无故旷工,产生一些紧张。他联系了尹经理,对方对待他相当客气,尚宇哲编了出车祸的理由,他立刻相信了,还让尚宇哲好好休息,总之话语间是丝毫没有要辞退他的意思的。
尚宇哲松了口气,安泰和那边,由于之前就表明过学业繁忙,他并没有打扰,只是发了几条日常消息。未接来电里没有父母的电话,妹妹的倒是有一个。
回复了安泰和的消息,也给尚真希回了一通电话,他想起来自己现在可以住学校的独立公寓了,所以要重新买一套生活用品。
他在很认真地考虑接下来的生活,似乎痛苦已然随着伤口的愈合消失,情绪恢复到了往常。然而,像是一张把涂黑部分强行撕掉的画布,他的记忆漏着风,韩承甫、金南智和洪秀贤三个人成了三个单薄的名词,老师们轰轰烈烈的慰问也像一场梦。
尚宇哲并不是忘记了,他只是忽略了。
比如他考虑到要搬新公寓,身体自动自发地跳过回原宿舍拿东西的选项,本能地避开所有会产生不适的情绪源。
拖着破破烂烂的过去积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这是否是一种健康的状态?
——大约不是的。
因为当尚宇哲退掉单人病房,从医院里出来,脖颈上缠着白纱布完成今晚在Vitamin的工作准备离开时,一辆迈巴赫在他面前停下,车门自动滑开,露出李赫在雪雕般的侧脸。
“上来。”
简简单单一句命令,李赫在的语气并不凶悍,只是带着天然的低沉。尚宇哲便顺从地上了车,换做以前,他至少会表达疑惑和抗拒,说不定还会和轿车赛跑。
如今,他对于命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柔顺,面对看似庞大的危险,心神麻木地陷入其中。
尚宇哲坐在李赫在的对面,注意到他手边的位置放着摊开的一份文件。
很薄,上面印着他的照片,像简历似的陈列着他的个人资料。
第16章
尚宇哲看见那份资料后愣了一下,眼神没有挪开。
李赫在发觉他的注视,极其自然地把手边的文件拿起来递给了他,两条长腿交叠,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里,仿佛在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进行隐私调查是很正常的事。
尚宇哲收回视线,目光和李赫在在半空中碰了碰,接过了文件。
这个文件既详细又简略,条纲式地罗列着他的生平。
详细在于,从他的出生年月日,乃至几点几分诞生,到他的户籍地,从小到大在哪里上学都整齐地列了出来。最后一栏赫然是首尔大学,还附上了他的专业、班级、宿舍号。
简略在于,这些资料只是勾勒出了他的人生框架,并没有罗列填充他的生活细节。比如他悲惨的被欺凌史,比如他前几天刚刚出院。
这种条纲式的背景调查也表明了对方的态度,李赫在想要掌控他,但对于他本人的情感与生活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感兴趣。
李赫在只在意自己的欲望。
——不过,尚宇哲是没有那个力气以及意愿,去分析李赫在的想法的。他看完资料后,不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