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133)
李赫在沉沉盯着他的背影片刻,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垂落在茶几的那份资料上,喃喃骂了句。
“他妈的。”
尚宇哲一口气奔出了别墅区,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即使是以前被欺负逃命的时候。喉咙中隐隐有血腥味,他用最快的速度拦了一辆车,抖着手指给安泰和打电话。
万幸,通了。发小毫无阴霾的嗓音响起来:“怎么啦,宇哲啊,你……”
尚宇哲直接问:“你在哪儿?”
他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安泰和顿了一下,才说:“哦,在去店里的路上,放学我要帮忙的嘛……快到了。”
尚宇哲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你,你不要耽误,去店里之后就不要出来了。不对,你和阿姨把门窗锁上,先不要接待客人了!”
安泰和奇怪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尚宇哲很想立刻说有人要杀你,但这句话突兀得匪夷所思,而且司机的视线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过来。他担心被当成精神病人扔在半路上,只能罕见地强硬道。
“你不要管那么多,听我的!你……相信我,好吗?如果你现在走在路上,那就打个车,马上到店里去。”
“我在地铁上。”
安泰和显然还很疑惑,但马上作出了保证:“我在最近的站下车,打车到店里,然后就不营业了,你敲门我才开。”
“宇哲,你也不要着急,慢慢过来,好吗?”
尚宇哲却慢不了。
永远温柔、在这种时候还操心着他的安泰和,就是这么一直保护着他,承担着他的那份重量活下来的。
他自己也不轻松,为了尚宇哲,连书都没有好好念。虽然他自己说一点也不喜欢念书,但尚宇哲知道安泰和其实很聪明。
如果因为自己,安泰和就这么死掉的话。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尚宇哲忍不住催司机快点,再快点。可是司机已经觉得这个长的帅得不得了的小伙子言行有点奇怪,担心他是磕嗨了,或者的确卷入了什么麻烦里,还是刚到梨泰院就让他下车了。
这并不是尚宇哲的目的地,离安泰和家的炸鸡店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但尚宇哲看看已经拥挤起来的车道,还是忍着飞快结了账,用跑的往店里去。
他跑的太急,穿过马路时踩着已经变红的路灯,有急性子的车辆已然起步,保持着不低的车速朝他的方向驶过去,倘若司机不能马上踩下刹车,那一定会酿成车祸。
尚宇哲无知无觉地奔跑,司机回过神来骂骂咧咧,但没等他踩刹车,一辆改装过的悍马几乎像头刚出笼的猛兽,猛地从侧方撞了过来——加固过的车头顶着车身,无视灯牌,无视交规,一直把它顶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彻底偏离开原来的车道。
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行人的惊呼不断,唯有两辆黑车幽灵似的继续前驶,按照指令跟着尚宇哲消失的背影。
驾驶座上,李赫在握着方向盘,只在睡袍外披了一件大衣。悍马毫发无伤,被撞的轿车车身却凹进去一大块,活像被兽牙咬穿。司机艰难地推开车门,又惊又怕,怒气冲天地来敲悍马的车窗,李赫在把车窗放下,偏头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司机仿佛被掐住喉咙,连涨红的脸都发白,怒火熄灭得无影无踪。
“报个数,然后……”李赫在扯开唇角,却只流露出森森寒意:“滚。”
尚宇哲速度很快,安泰和却因为中途换乘,再加上市区堵车,才刚刚到店门口。
他用力喘着气,胸腔起伏舒张,清晰看见发小的背影。他立刻要喊,高速奔跑中的身体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尽管如此,安泰和仍像感觉到什么,转过了身。
看见朝自己跑来的尚宇哲,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爽朗地笑起来,举起手臂朝他挥了挥。
尚宇哲却瞳孔骤缩,表情霎时凝固成惊恐。
前方,熟悉的身影带着压得极低的棒球帽和口罩,已经出现在了安泰和身侧。对方的手放在兜里,略微伸出来,黄昏如血铺开,手掌与口袋的间隙在光线下反射出属于刀锋的冷冷寒芒。
第25章
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事实上不论是时间、空间都已经没有了概念,至少对于尚宇哲来说是无法感知的。光影和声音都扭曲,他眼里只有前方洪秀贤从口袋里拔出了刀,而安泰和仓促扭头,身体往旁边大幅度偏了一下。
寒光一闪而过,尚宇哲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刀刃划到。
——他自己已经扑了上去。
把洪秀贤结结实实压在身下的时候,尚宇哲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他看清了竖握在对方手里的水果刀,刀尖贴上脸颊的冰冷的肌肉记忆让他浑身作痛。紧接着他看到了刀刃上的红色,那是血,洪秀贤用刀划破了安泰和的手臂。因此,另一份记忆汹涌而来,瞬间覆盖了他的大脑。
那是他在仓库隔间里朝李赫在挥拳的画面。
李赫在已经教会了他如何使用拳头。
下一刻,尚宇哲扬起手臂,朝着洪秀贤抡出了第一拳。
洪秀贤手里有刀,挨了一拳后很自然开始反抗。但是,尚宇哲握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下压,就把他的胳膊摁住了。单手再抡几圈,对方就脱了力,松开了手。水果刀掉落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梨泰院人流量很大,周围人群开始聚集,他们看见胳膊流血的安泰和,看见地上的刀,就把这场斗殴认为是一出见义勇为或者正当防卫。有人拿出手机报警,有人去关心安泰和,而安泰和只喊着尚宇哲的名字,尝试去拉住他。
他脸上满是震惊,几乎做不出表情,望着尚宇哲的目光难以形容,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尚宇哲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了,也没有接受他的阻拦。
我们想,假使一个人认为自己是怪物,把受到的欺凌合理化,难道就能平复十多年来受到的伤害吗?难道从幼稚园开始积压的痛苦,会因为一两个霸凌者受到惩罚就抹消干净吗?
就算是怪物,难道就不会有怨言有怀疑有愤怒吗?
即使是野狗被人虐待后也会亮出牙齿。
在尚宇哲被逼迫到极致,濒临崩溃地喊出“我不是怪物”,当自我安慰的“合理欺凌”都被颠覆,他心里难道是平静无波的吗?
不是,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逃跑,习惯了被动;习惯了忍耐情绪,习惯了待人以善。
但假使不为了自己,当信徒受到伤害的时候,圣母玛利亚也会举起屠刀。
当他举起刀后,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积压太久太久的情绪喷涌而出,尚宇哲几乎忘了安泰和的存在,他机械性地挥拳,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他在无意识的时候复刻了李赫在的动作,用暴力还以虐待。
他的力气没有李赫在大,因此洪秀贤没有很快失去反抗之力,不过也完全无法挣脱尚宇哲。
不是尚宇哲在极端情绪的冲刷下突然脱胎换骨了,而是随着发泄,理智逐渐归拢。耳边人群的嘈杂,安泰和的呼喊渐渐清晰,他开始意识到。
其实无论是韩承甫、洪秀贤还是金南智,他们都打不过自己。
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五,肩宽腿长,有一身不算很饱满却足够结实的肌肉。而韩承甫只有一米七二,轻微近视,身材十分瘦弱。即使是较为强壮的金南智和洪秀贤,他们的身高也没有到一米八,胳膊上的皮肉松松垮垮,没有锻炼的习惯。
尚宇哲骑跨在洪秀贤身上,怔怔望着他满是鲜血的脸,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虚弱。
韩承甫在仓库口出谬言,妄图推卸掉所有错误,他质问尚宇哲:他们以前也没做过这种事,现在却盯上他,他是不是该反思自己呢?
尚宇哲当时并没有深思这句话,只是习惯性感受到痛苦,现在枷锁般牢牢束缚着他的手脚、勒紧咽喉的麻木痛苦随暴力发泄出去了,他在近乎空白的迷惘中迟来地感受到不解。
没有施暴经验又瘦弱的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变成自己心中的恶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