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166)
他强行压住这种心情,露出习以为常的无害笑容,凑近去勾宗政慈手中的绳索。
“弟弟,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我觉得你对我有一些误会……”
“没有误会吧。”
宗政慈打断他,终于直起身体,彻底和他面对面。
“没有误会。”他说:“何灿,难道你现在很想对我笑吗?”
何灿保持着表情:“怎么了,你不喜欢看我笑吗?”
宗政慈说:“我不喜欢,是不是没有人和你说过,看起来很假。”
何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宗政慈有一对绿眼珠,在暮色四合下沉淀出更深的墨绿,像是某种兽类的眼睛,给人以冷漠和危险的感受。何灿与他四目相对,脊背轻微战栗,仿佛被生剥去一张外皮,他被迫无保留坦露于人前。
何灿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宗政慈说:“没有。”
何灿问:“那你为什么针对我?”
宗政慈反问:“你接近蓝靖童是因为喜欢他吗?”
何灿闭上了嘴。
宗政慈也不再和他说话,他们身上的麦在何灿最开始表露谈话的意愿时就关了。由于特殊的节目性质,采用的不是跟拍摄影,而是无人机+可移动摄像机+营地固定摄像机的模式,此刻只有一台移动摄像机对着他们,自动感应的摄像头像只空洞的眼睛。
帐篷绑好,宗政慈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三顶帐篷也基本完工了。他准备走,何灿却在背后说。
“啊,原来还是为了这个,难道你真的喜欢林照吗?”
宗政慈再次看向他,何灿几乎是恶意尽显地问:“弟弟,你看起来不像是同理心很高的人,你喜欢他那个类型的吗?”
轻轻深呼吸的声音,宗政慈胸膛鼓动,一字一顿地说:“不,我只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走了,去营火旁边吃军粮。被定性了“不正常”的何灿就在原地,拳头不自觉收拢,破天荒难以控制表情。
做错事的人会有“这件事是错误的”的概念吗?大体上是有的,只是被无限弱化了。何灿从小生活在周围人目光中心,他习惯成自然,就是这么活着的。在意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的人逐渐成为他的本能,他掠夺他人的注意力,以此为乐,满足自己。
尽管他实际上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关注和爱。
但谁会嫌这种东西多呢,即使是被宗政慈这样几乎是指着鼻子说了,何灿也并没有反思自己。
他只觉得愤怒,还有一种很怪异的心情,暂时还不明确是什么。
众人都聚到了营火边吃军粮,Vicente扭过头来招呼他,何灿抹了把脸,镇定地走了过去。
大家纷纷加热了自热米饭,又用烧好的开水冲功能饮料,入夜温度转凉,泡好的饮料冒出腾腾热气。月亮明媚到好似直接悬在头顶,何灿坐在Vicente身旁,左手边恰好是蓝靖童。
而他对面是宗政慈。
何灿有一百种方法和蓝靖童自然地搭上话,但因为宗政慈在对面,他竟迟疑起来。有三分之一是投鼠忌器,更多居然是一种尴尬,前不久才被人那么赤裸裸的扒开过,现在再做什么,仿佛是上赶着展示。
他犹豫的时候,蓝靖童反而自己转了过来,问他。
“好吃吗?”
“啊。”何灿慢半拍答:“挺好吃的。”
蓝靖童挑眉:“真的?”
自热米饭虽然混了牛肉粒,但牛肉粒难热全,半冷半硬,米饭的口感也不好。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用饮料对付着咽下去的,蓝靖童自己没吃几口,凑过去看何灿手里的袋子。
“你差不多吃完了啊?”他惊讶地问:“你不会真的觉得好吃吧?”
“还有一点呢。”
何灿笑了笑,垂下眼皮,用手指仔细地捋过包装袋。留在底下的米饭被挤上来,他张口咬住。
火焰燃烧,橘红的火光映亮他白皙的皮肤,浅色的眉发让他显出小于真实年龄的乖巧。眼皮上那颗痣分外显眼,像黏了粒黑芝麻。
蓝靖童忍不住上手去捏他的袋子,低声说:“你也太好养活了。”
何灿并不在意谈论自己的家世,实际上坦荡地表明贫穷是了不起的能力。
“那是你没吃过难吃的东西。”他说:“我小时候很爱吃番薯,因为甜,我妈妈就做了半个月的番薯饭。就是把番薯和饭一起煮,没有任何别的配菜。”
蓝靖童听笑了,其他人也听见了,孙青青闹说:“学长你妈妈怎么这样啊?”
何灿说:“因为穷吧,他们的饭里还没有番薯呢,就用酱油拌饭。”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孙青青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话。
Vicente半开玩笑说:“我还挺喜欢吃酱油拌饭的?你们吃过吗,放进猪油、味精和虾干,拌出来味道很好的。”
气氛缓和过来一些,陈莉问:“小灿家里吃的应该不是这种吧?”
“对。”何灿看了Vicente一眼,笑着说:“你那应该叫猪油拌饭,舍得吃猪油谁还吃半个月的酱油啊?”
林照凑过来,下巴抵在蓝靖童的肩窝上,认真说:“学神,真看不出来,你看起来是那种家里条件很好的。”
何灿问:“为什么?”
林照想了想:“因为感觉你人聪明,又温柔,家教很好的样子。”
“那有钱的家庭应该养不出我这样的,养出来的应该像弟弟,脾气差。”
一句话,把众人的视线带去宗政慈身上,大家都当他在开玩笑,不约而同笑起来。隔着营火,何灿对着宗政慈的方向。
“我和弟弟不一样。”他说:“不是谁都能和你一样。”
吃完饭,大家进帐篷里睡觉。四个帐篷,在场有三位女性,因此林墨又扯进来一个睡袋,和陈莉、孙青青三人睡在一起。蓝靖童和林照一起睡,Vicente表明了和何灿同睡的意愿,宗政慈就单独进了帐篷。
何灿躺在睡袋里,看着帐篷顶上悬挂的夜视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他的思绪有些飘远。
宗政慈现在是一个人。
他不喜欢自己。
其实这样的人,这样的环境对于何灿来说是进行挑战的完美选择,放在以往,他应该早就把Vicente哄睡,自己随便找个理由进宗政慈的帐篷了。
毫无疑问,他现在还是想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包括宗政慈。但他莫名不愿意对这个人采取行动了,就好像是……
“学神,我觉得你特别了不起。”
何灿回神,问:“嗯?”
Vicente叹息一声:“是因为你自己本来就厉害吧,刚刚在外面说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也很坦然。我就不行,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拍视频的时候看着没脸没皮,但被人骂多了,其实对有些黑点也过敏。”
“会有很强烈的自尊心。”
何灿心脏重重一震。
……对,是自尊心。穷人最能感受的东西很多时候就是自尊心,可何灿没有。因为他聪明,总是拿回成绩,父母亲戚会说他是他们家族里最了不起的人、他很棒、他出生是上天把他送到父母身边的。
一路读的都是公立学校,贫富攀比远远小于成绩攀比,又是重点学校很负责任的老师,他极少极少由于贫穷窘迫过,也没有什么觉得自卑的机会。
现在撞上宗政慈,被揭穿,他总算恍然自己心中那种怪异的感受是什么。
……居然是自卑。
他自卑啊?
何灿大脑发麻,一瞬间毫无睡意,他清醒地答着Vicente的话,控制声音让音量越来越轻。渐渐的,Vicente的声音也轻下来,片刻后,旁边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
又过了十五分钟,何灿确保Vicente睡着了,轻手轻脚出了帐篷。营火仍然烧着,被深夜戈壁滩的风吹得明明灭灭,四周隐隐有虫行的低鸣,他路过宗政慈的帐篷时,特地加重了动静。
他坐在营火边等了一会儿,果然,宗政慈的帐篷掀起来,大男生优越的五官刚刚展露在月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