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357)
无论如何,只要进了这个房间,他们的结局只有活一个、或者两个人一起死。
一道几乎无解的题目。
周风物弯了弯唇,善解人意道:“不必担心,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生前不会感觉到太多痛苦,遗体也会相对完整,已经是一个非常体面的死亡方式了。”
信宿从始至终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珠盯着房间顶端的玻璃容器,本来就苍白至极的面庞,此时更是像被什么怪物吸干了血色,白的有些失常。
周风物耐人寻味道:“我很期待你给我的答案,信宿。”
听到这句话,信宿终于转过身,垂着一张薄薄的眼皮看向他,“费尽心思设计这一场局,你希望走出来的人是谁?”
周风物微微一挑眉,语气真切道:“自然是你。”
死者其实是幸运的。
而生者不同。
如果张同济真的因他而死,信宿会再一次绝望、崩溃,整个人陷入自责、愧疚、悔恨当中,余生都背负着难以释怀的绝望度日,有如在黑雾弥漫的泥沼之中艰难前行。
这当然是周风物乐意看到的局面,也是他设下这盘棋局的目的。
死亡从来不是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他要信宿好好地活着——但他要踩在珍视之人的尸骨上才能得以喘息,从今往后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如蛆附骨的痛苦,就像他从来不敢过度缅怀那个死在他枪口下的那个警察。
现在是张同济,而信宿落在他的手里,林载川自然很快也会主动送上门来,进入这个房间。
周风物做出太多的实验,他知道在面临死亡的那一瞬间,人性的本能与爆发出的强悍求生欲望是绝对以保护自己为优先的——
在亲手杀了自己的养父、自己的爱人之后,信宿这个人已经不需要他再去摧毁。
信宿站在玻璃房间前,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张同济道,“信宿,不要听他妖言惑众!”
可能是被注射过某种精神镇定的药剂,张同济这时有些费力地说:“不要听这个人的话,不要走进来。”
“信宿!”
信宿望着玻璃房间里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的男人。
从父母去世以后,他其实没有再奢望过什么亲情。
跟张同济,本来只是互相利用、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家人”、“长辈”的情感?
大概是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被传染病毒性流感,免疫系统因为毒品的侵蚀遭受重创,把身体拖的半死不活,高烧了一个星期后九死一生地活下来,慢慢睁开眼,就看到这个男人疲倦又关心的脸。
他没有认错人。
但是知道张同济一直想收他为养子,于是鬼使神差叫了他一声“爸爸”。
信宿回过神。
周风物道:“你要自己走进去,还是我请人送你进去?”
信宿看了他一眼,在张同济焦急阻拦的声音中,神情平静地抬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滴”的一声金属音响,房间从外面落了锁。
刚走进去,信宿就敏锐感觉到,房间内部几乎是完全密闭的,从玻璃的缝隙中流通的气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旦气体开始排放,只有最多半小时的时间……
房间中央也有一把椅子,跟张同济的位置一模一样,信宿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手机的遥控按钮,没有任何动作。
周风物:“那么,游戏开始了。”
“嗡嗡”的声音传来,储存舱开始慢慢运转——
无色无味的气流缓缓流入空气当中,仿佛死神近在耳边的鼻息。
信宿微微闭上了眼睛。
“信宿!!”
张同济难以置信地望着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的玻璃管道,冲他大声喊道:“把开关调到我这边!”
他挣扎的幅度太大了,整个人连带椅子都摔到了地上,一时间头晕脑胀,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他已经活了几十年,要做的事都做到了、能享的福也都享了,临秋末晚还能捡到一个信宿这么优秀的孩子,这一辈子也知足了。
可信宿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张同济嘶声道:“信宿!!”
信宿原地站了起来,遥控器被他握在手心里。
看到他终于有所行动,周风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开关启动十秒钟后,信宿决定赌一把。
这个赌只能赢、不能输。
这是周风物精心为他安排的一幕戏——
周风物是编剧导演,也是看戏的观众,所以剧情要有“趣味性”、要足够的紧张刺激,要津津有味,并且按照他给出的剧本进行下去。
周风物在“屏幕外”欣赏他犹豫、挣扎、痛苦的过程,也当然想要看到张同济歇斯底里的模样,那是可以取悦观众的情绪。
他把这次的观影时长设定在三十分钟,回味无穷。
而周风物想要看到的结局,一定是信宿从房间里走出来,张同济因他而死,死者溘然长逝,生者则终生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当中。
信宿的目光在房间上方的储存舱快速掠过。
他赌……
赌周风物不会让这场精心筹划的电影非常潦草地匆匆落幕。
仓促、扫兴、戛然而止。
信宿单手抄起手边的椅子。
下一秒,“哗啦”一声震耳欲聋的碎响——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整个气体储存舱全然碎裂,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被压缩成一团的一氧化碳气体瞬间爆炸般蔓延到玻璃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这一声碎响下去,周风物本来游刃有余隔岸观火的脸色蓦地变得难看起来。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已经充满了一氧化碳气体,信宿不到三分钟就会失去意识,在这个房间里呆上七分钟就再也不可能抢救过来!
信宿摒住了呼吸,单手撑在玻璃墙面上,没有任何动作。
房间外面,周风物的手下也稍微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信宿会直接砸碎了整个储存仓,不能再破釜沉舟的选择。
——这个疯子简直是不要命了,也要毁了周风物的这一场精心准备的“表演”。
旁边一墙之隔的张同济蓦地抬起头,即便是见识过再大的场面,这时也陷入了大脑空白的状态,而后整个猛地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的强烈恐惧与寒意窜上脑髓。
他失声道:“信宿!”
隔着一道厚重透明的玻璃板,信宿竟然对他笑了一下,单手撑在墙上,缓缓跪倒在地上。
周风物没有下命令,他身边的人也都不敢自作主张,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钟都是死神的倒计时。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信宿这么轻易就死了?
这场“演出”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精彩”的剧情没有来得及呈现,“主演”怎么能缺席?
周风物的神情隐约笼罩阴翳,他意识到信宿是故意这么做的,他知道自己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死去,所以才破釜沉舟,用他的命赌了一把大的——
如此平庸的死亡配不上信宿。
信宿一定会死。
但绝对、绝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死去。
那应该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华丽的、盛大的死亡,在凄切挽歌的轻吟下。
死在众目睽睽之下、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周风物平静道:“把门打开!”
他手下两个人马上行动,他们带上了黑色防毒面罩,示意周风物离开这个集装箱,然后输入房间的密码,把信宿从近乎变成了一间毒气室的玻璃房离带了出来。
周风物一言不发看着他们的动作,神色沉定片刻,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
棋盘上总要有变数,才不会那么无聊。
从信宿打碎了气体舱,到周风物令人打开房间,时间刚刚好过去一分钟,加上信宿最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呼吸,吸入的一氧化碳浓度不足以对他的身体造成太严重的负面影响,不会伤及大脑、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