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320)
秦齐说了声“是”。
楚局又对他道:“阎王已经在准备收网了,动作难免引人注意,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最后行动计划的因素,都务必提前铲除,不计任何代价,保证阎王的安全。”
顿了顿,楚局话音严肃道:“无论最后信宿做出怎样的决定,你们都要尽最大努力把他活着带回来,我要他活着回来——明白了吗?”
秦齐浑身一震,正声道:“明白!”
楚局对信宿有着显而易见的重视与偏爱,但这种偏爱不会在信宿的面前表现出来——信宿不喜欢这种会给他带来束缚感的东西。
可楚局的命令是一回事,他们从来不曾改变过阎王的想法,信宿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能不能把他带回来,秦齐说的也不算,就算递给他一根绳子,信宿都不一定愿意抓着绳子爬上来。
万幸信宿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一心赴死了,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也会因为一个人恋念这人世间。
秦齐总归是在一片茫茫黑暗里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挂了跟上级的电话,秦齐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另外一部手机就紧接着响了起来,秦齐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怎么了?”
手机那边,一道故意压低过的声音传了过来,“秦哥,来不及处理那具尸体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胡同里里外外水泄不通全都是警车……市局的人都来了。”
秦齐眼底错愕:“什么?!”
——
时间推回半小时前。
“林队,我们在死者李修义的家中发现了没有吸食完的一包毒品。”
“罗队过来辨认了……确定里面的东西是蓝烟。”
蓝烟。
霜降。
阎王。
……林载川不可避免想到信宿。
沙发上,罗修延跷着一条腿:“李修义是什么身份不好说,但是他的上家,肯定跟霜降跑不了关系。”
他撇了林载川一眼:“不知道阎王又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这姓罗的简直往人的心窝子上插刀,章斐心惊胆战地看着林载川的反应。
然而林载川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声音平静清楚:“彻查韩学梁这个人的来历,通过今天上午跟他的对话,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怀疑他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
“着重调查李修义生前跟韩学梁的往来,以及他在会所里工作的具体内容,还有平日里跟他关系往来密切的客户。”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
一干刑警领命而去,办公室沉寂几秒钟,林载川突然低声道:“贺争,帮我查一个车牌号。”
贺争有点茫然,但第一时间坐到了他的电脑前,“你说。”
林载川:“浮F B5700,是一辆黑色宾利车。”
林载川当时掉头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车牌号码,尽管对那辆车毫无印象,回到市局,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宾利啊,好车,”贺争嘀咕着,在系统上迅速输入车牌号,车主的信息马上跳转了出来。
“车主是……”
贺争望着显示屏,神情呆滞了一下,他抬起眼跟林载川对视,然后张了张嘴。
“张同济。”
张同济平日作风低调内敛,几乎不会开着这种四百多万的豪车回去招摇,那么开这辆车的人只有可能是……
贺争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看到他们的支队长在一瞬间刹那神情骤变,一句话都没有说,大步离开了办公室,转眼间便没了身影。
剩下的刑警茫然地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两旁的树木自身前唰唰掠过,林载川脚下的油门一踩到底,警车在道路上快到几乎出现了残影,眼底清晰地倒映出每一辆车被他超越时的影子。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黑三角地带,在路上联系当地的公安以及交通部门,“马上定位浮FB5700这辆车的位置,半小时前最后出现在燕回巢会所附近,然后向西边路口驶入,是一辆黑色宾利汽车——我需要尽快确定这辆车的位置。”
配合市公安局的工作,派出所、交通、甚至城管部门的人都集体出动,对那辆宾利车有可能出现的区域进行了快速的地毯式搜索,借着卫星定位信号的帮助,一路向西平推挤压,很快就到了秦齐找到的那个破旧的巷子。
还没有走进巷口,就已经能闻到明显的血腥味。
林载川面色沉凝大步流星走入巷子,衣摆被风吹的猎猎鼓起,几个民警和小城管一路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转过一个路口,胡同里的画面没有任何缓冲地、毫无征兆地直直撞进他们的眼球。
“卧槽!”一个城管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一下就不动了。
——那简直是灾难级的案发现场,地上,血迹滴滴答答蔓延了一路,墙面上,泼了半面墙的鲜血,那弧线一看就是从大动脉里喷出来的。
这起命案发生一定没有多久,所以血液甚至还没来得及干涸!
最惊悚的是,地上还躺着一具男性尸体,充血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他们,那画面让这炎热的六月天下,所有人遍体生寒。
那具尸体已经僵硬了,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皮肤石灰似的惨白,双手仍然还保持着紧紧扼住什么的形状——那是他临死前还在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死后都不肯松手。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被干净利落一刀割喉,血液流尽而死。
“呕——”
那城管只是一个整天跟大爷大妈因为摆地摊吵架的苦逼小碎催,第一次直击命案现场,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血,抱着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吐了起来。
那些人毕竟不是专业的刑警,人群不约而同在巷口止步,只有林载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那张从来温和平静的脸上,此时神情几乎冻结了。
他在尸体的身旁慢慢蹲下来。
那尸体阴森森地瞪着他,眼里好像还残存着他生前所见最后一人的身影。
林载川垂目观察审视着这具男性尸体,然后从他布满皮肤组织的鲜红指甲缝里,轻轻拿起了一根卷曲的、乌黑的长发。
那是信宿的头发。
……那是曾经在他的指缝间摩挲过无数次的发丝,林载川甚至不需要二次确认。
这是信宿的头发。
那一分钟的时间里,林载川的思绪白茫茫一片,半晌,一个念头从他的心里突兀地浮起来。
那像是命运落在他们身上荒谬而恶毒的伏笔,好像他们注定要错过什么。
信宿……信宿当时就在那辆车上。
如果他早一点经过那个路口、如果有一辆汽车愿意让行,如果他再晚一分钟接到贺争的电话、如果他没有在那个路口回头……
他或许。
或许就能追得上这辆车。
或许就来得及。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林载川的心脏陡然一阵痉挛,那是连痛彻心扉都不足以形容的痛楚,他无法抵抗,只能用力握紧了手心里的那一根柔软而脆弱的发丝,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林载川想:
信宿去哪里了?
这些血……
有多少是属于信宿的。
他伤的重不重、哪里受了伤。
他还……他还活着吗?
一个派出所的民警瞻前顾后地迟疑走过来,他看到林支队长单膝跪在地上,眼睫低垂着,怔怔地盯着手心里一根有些过长的乌黑头发发呆。
他看到林载川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去什么。
但紧接着,一缕鲜红的血丝从他苍白的唇边滑落下来。
那民警大惊失色,失声道:“林支队!”
林载川将那根发丝握在手心里,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慢慢站了起来,目光跟随着动作向上平移,尸体的前方不远处就停放着一辆灰色宾利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