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311)
他垂下眼喃喃道:“载川的性格,怎么会跟魏局争吵呢,他一直把魏局当做父亲……”
被父亲一样的长辈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用严厉冰冷的话语斥责,载川要有多难过。
“麻烦您跟魏局联系,可以告知他部分实情,”信宿的喉结轻轻滚动,还是做出了退步,“让他……让他把载川找回来,不要那样对他。但一定替我保守秘密,否则载川一定会不计一切后果来找我。”
“你这又是何必呢,”那男声无奈道:“信宿,从来没有人限制过你的自由,如果你需要,请求市局、甚至省厅的警力帮助都是可以的,我会为你提供相关调派文书。”
信宿当然知道他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
但无论是霜降还是沙蝎,那都不是不堪一击的敌人,但凡发生正面冲突,都不可避免的流血牺牲。
就算当初在雪山上围剿本杰明,警方占据了巨大的信息优势、人数优势,也有许多警察在战斗的过程中受了重伤,相比之下他跟林载川的伤已经是万幸。
这两股势力在浮岫的根系庞大到难以想象,想一起连根拔起,无异于八级地震的震荡影响,信宿不想把太多人牵扯进来。
他可以站在风暴的中心。
独自引起那一场风暴。
是生是死,他一个人就够了。
信宿的神情笼罩了一层坚冰似的,愈发冷凝坚定。
“楚局,如果我死了,就让我以阎王的身份死去,不必为我正名。”
信宿轻吸一口气,喃喃道,“让他恨我,总好过一生无望地爱我。”
“如果我活着……”
好像没有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信宿停顿了两秒,才轻声道:“我会带着所有真相回到他的身边。”
对话另一边的男人隐约叹息一声。
阎王从来有自己的想法,比起命令绝对服从的上下级,信宿跟警方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在权限许可的范围内,他也不愿意插手太多信宿的决定。
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信宿有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
……大概跟“那件事”有关。
他无法接受警察因他的死亡。
“我明白了,老魏他是个急性子,跟他说太多了,他未必能藏得住,我从旁敲打敲打他,让他领会精神就是了,林载川那边你不必担心。”
“嗯。”信宿轻轻应了一声。
又跟男人确定了一些行动细节,信宿疲倦地长长吐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走出包厢,刚好看到秦齐从外面回来。
秦齐快步走到他身边,道:“我跟老杨联系了,你现在就回去吗?”
信宿换了一件黑色衬衣,那纯粹的漆黑衬的他本来就冷白的脸色更加苍白,找不到一丁点血色。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犹豫、脆弱、迷茫。
取而代之的某种令人心惊的冷漠与凌厉——是霜降的人再熟悉不过的阎王。
“回去吧。”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生,林队长到了。”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闻言马上起身,“请他进来。”
不过片刻,管家就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张家公馆。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俊秀的男人。
这是张同济第一次跟林载川见面——虽然信宿回家的时候经常听他说起。
他穿着一套衬衫长裤,色彩黑白分明,有一种同龄人身上难寻的平静与沉稳。
他的气质温和谦逊,但明显又能感觉到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张同济大步走过去,主动向他伸出手,温和道:“林支队长,久仰大名。”
林载川颔首:“张先生您好。”
张同济侧身抬起一条手臂,“请进吧。”
进入客厅,二人一同在沙发上坐下。
张同济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去年过年那会儿,信宿就跟他炫耀过两个人的关系,后来更是回家三句话不离载川,张同济是知道他们除了上下级以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的。
但是,林载川怎么会自己突然到访?
昨天林载川联系他的时候,张同济就觉得有些奇怪,给信宿打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老管家沏了一壶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大红袍,放在两个人面前。
林载川道了声谢,对张同济道:“今天突然来访,希望没有耽误您的个人时间。”
张同济摆了摆手,“早就退下来了,现在也就是在家里赏花遛鸟,没什么正经事做。”
顿了顿,他有些迟疑问:“……是信宿出了什么事吗?我这两天一直没有打通他的电话。”
林载川默然不语。
不止是电话,所有可以联系到他的渠道,都已经了无音讯,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
林载川的反应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张同济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这位支队长这次前来,恐怕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公事。
张同济马上正襟危坐起来,“林队长,发生什么事了?”
林载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询问道:“您可以跟我说一说是怎么跟他相识、为什么决定把信宿收为养子的吗。”
一个阎王身份的信宿,是怎么跟省内数一数二的名流富豪搭上关系的?
信宿没有在他面前说起过他跟张同济的相识经过,甚至几乎不会提到这个人。
张同济道:“我正式领养信宿的那年,他十五岁。”
“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在一年前,他刚十四岁的时候,而且那时我们也只是雇佣合作的关系。”
这句话乍一听是非常荒谬的——一个十四岁、尚且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少年人,竟然能一个身家过亿的富豪有“雇佣合作”关系,简直没有人会相信。
……但这件事发生在信宿的身上,就变得合理起来。
“十年前,张家虽然也在浮岫立下了根基,但是远没有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我也只是一个没有太大名气的小酒庄老板。”张同济言辞极为谦逊,他慢慢回忆道,“跟信宿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商业晚会上,浮岫市各行各业的精英都受邀出席。”
“那时我在会场里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穿着一身很合身的黑色燕尾小礼服,一眼辨认不出是男孩女孩,跟在一个房地产老板的身边。”
“一个小孩出现在那种世俗物质的名利场,看起来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多注意了一下那个孩子,本来以为是哪个老板的儿子,跟着大人一起来凑热闹的——但是奇怪的是,那位房地产老板似乎对他言听计从,说话甚至都弯下腰去听那个孩子在说什么。”
张同济喝了一口醇香的茶,“本来这件事我没太在意,只是在宴会上多留意了他们两个,但我后来听说,那个房地产老板一个季度亏损数额过亿,资金链全线熔断,企业面临破产危机,可过了短短一个月,那本来摇摇欲坠的公司莫名开始有了起色,竟然挽回了颓势,不仅填平了那个资金窟窿,而且越来越风生水起。”
“——我直觉这一切跟那个小孩子有关系,后来托人去那个公司打听过,才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商业天才,甚至是奇才,审时度势判断局面的能力完全不亚于我们这些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只要被他看中的股,没有一个不一路往上飘红的。”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这件事跟信宿有关系,毕竟他那时候确实太小了,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我信了。”
说到这里,张同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分变化,温和从容的目光里露出一丝睿智与老辣来,“当时我对这个小孩子很有兴趣,于是亲自联系他,开出双倍的价钱,邀请他到我的公司来。”
“他没有答应,反而开出了另外一个条件——他要所在公司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