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236)
在警察面前她几乎是有恃无恐的,两条自然垂落在椅子下的小腿随意晃荡着。
林载川问她,“你怎么知道李登义是杀害赵洪才的凶手。”
赵雪说:“因为我看到了。”
林载川的瞳孔倏然一缩。
“本来那天我是要跟着爸爸妈妈离开的,但是赵叔叔知道那是罂粟之后的反应很激烈、愤怒,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留了下来,”赵雪用手指转了转头发丝,道,“那个男人来找赵叔叔的时候,我就藏在叔叔家的侧房里,我看到他们一起出去了,他把赵叔叔带去了山上。”
林载川用一种沉而静的眼神看着她,“既然你知道谁是凶手,为什么在当时没有告诉警察。”
“我知道村子里都是坏人,赵叔叔是被排斥的‘异类’。”
赵雪道:“他们连杀人灭口的事都敢做,我不知道把这件事说出来,会不会遭到那些人的报复,所以我不敢说。”
她说话的逻辑极为缜密,字字斟酌,冷静的不像是只有十多岁的少女。
——这更像是一场发生在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林载川心情有些沉重,起身道:“赵雪,你可能要跟我们到市局走一趟。”
“我们需要一份详细的笔录,到局里说明这起案子的详细经过,就可以离开了。”
如果赵雪确实是杀死李登义的凶手,且没有共犯,凶手是完全无刑事责任人,那这起案子只能做结案处理。
至于陆鸣霞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不是赵雪的帮凶,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
“可以,但是……”赵雪对他们笑了一下,讨价还价道,“警察叔叔,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爸爸吗?可以告诉妈妈。”
“爸爸不知道这些事。”
赵二海,一个憨厚到有点缺心眼的老实男人,他做梦恐怕都想不到他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女儿做了什么事。
赵雪在教学楼下等,林载川跟信宿到停车场取车。
还没走到停车场,信宿就撇了下嘴,道:“好讨厌的孩子。”
正常的情感缺失人格障碍的表现,其实是像素含玉那样,看起来是麻木的,古怪、淡漠的不合群。
能把自己伪装的跟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只能说明这个人的智商、心机都远高于同龄人,甚至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
赵雪让信宿产生了一种视觉上的熟悉感,甚至是在“照镜子”。
……而镜面里倒映出的是他最厌恶的一段时光。
林载川低低“嗯”一声,这次谈话,赵雪给他的感觉也很不舒服。
信宿又道:“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一个情感障碍患者,应该是没有‘感激’这种情绪的,会因为赵洪才救了她一次,就报复杀人吗?”
这是赵雪给他们的理由,听起来的确不太合理,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解释。
三人一起回到浮岫市局。
在回程的路上,信宿已经把大概情况在工作群里跟其他同事说了一遍,赵雪承认了她杀了李登义——
以至于看到那个可爱的、无害的、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子,刑警们的反应都有些古怪。
章斐小声地说:“何方那样的小孩,说他持刀杀人我还愿意相信一点。”
“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
贺争道:“这样也挺好的,李登义杀人贩毒,反正也该死,与其让别人杀了,还不如……”
章斐打断他:“说啥呢,让林队听到你这种危险发言,又要蹲办公室门口写检讨了,说点人民警察该说的东西。”
贺争:“维护爱与正义!!”
审讯室里,林载川正式询问这起命案发生的所有细节:“李登义遇害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去了山林,你是用什么理由让他到案发现场跟你见面的?”
赵雪回答道:“我知道他在贩卖毒品,我听到过他跟赵叔叔之间的谈话,所以我用手机短信联系他,说我想从他那里‘拿货’,让他晚上给我送过来。”
“在此之前你们见过面吗?”
“他应该没有见过我,但是我见到他很多次。”
“你是怎么控制受害人的?”
赵雪歪了一下头,像是在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然后道:“我在网上买了防狼喷雾和宠物麻醉剂喷雾,晚上藏在树林里,看到他过来以后,我用防狼喷雾喷了他的眼睛和鼻子,他捂着眼在地上打滚,我又对着他的脸喷了很多麻醉剂,他就慢慢昏过去了。”
“等他失去意识之后,我用绳子准备好的把他绑了起来,像他对赵叔叔那样,把他吊到了树上。”
林载川平静道:“赵雪,你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个过程。”
从理论来说,就算有省力装置的帮助,赵雪也不可能独自把李登义的尸体吊到树上——她的体重远不及李登义的二分之一。
而且,就算有药物辅助,李登义一个成年男人,真的会被一个小女孩轻易放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吗?
现场恐怕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赵雪一时没回答,只是突然道:“叔叔,我有点饿了,可以吃一个蛋糕吗?”
林载川微微皱眉。
信宿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审讯室,从他的小冰箱里拿了一个草莓蛋糕回来。
赵雪用勺子挖了一点放到嘴里,感觉很好吃,于是抿唇对他一笑:“谢谢哥哥。”
“……”信宿没什么反应,外面的刑警被她笑的心里发毛。
她一勺一勺吃完了那个蛋糕,才小声的开口说:“嗯,陆阿姨……陆阿姨当时也在,不过陆阿姨是被骗的,我撒谎骗了她。”
“我告诉她,有一个叔叔一直在威胁我,强迫我,对我实行侵犯,我想要反击报复,让她帮我一个忙。”
“她不知道实情。”
赵雪道:“我弄晕了那个男人,让陆阿姨帮我把那个人吊到树上,我说这样可以给他一个教训,然后我们两个就离开了。”
“她不知道我要杀掉那个人,在陆阿姨离开后,我自己一个人又回去了。”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醒了,他让我放了他,但是我用刀割了他的喉咙,给赵叔叔报仇。”
章斐在外面听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眼前已经有那个画面了。
林载川问:“你跟陆鸣霞是怎么认识的?”
“在学习班认识的,陆阿姨知道我的病,她平时对我很照顾,也很疼我,我让她做很多事她都愿意做。”
赵雪语气冷静地说:“陆阿姨最多只是参与了我把那个凶手控制起来的过程,她不知道我想杀人,也并没有参与杀人的过程。”
“她没有犯罪。”
如果赵雪说的是真的,那么陆鸣霞最多只是参与了犯罪预备的过程,而且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后续赵雪独自返回的杀人行为确实跟她没有直接关系。
但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如果她们串通口供,赵雪究竟有没有说谎,就几乎难以查证了。
警方已经把两个人进行了分开讯问,但陆鸣霞什么都不愿意交代,而赵雪叙述的“案件事实”,可以让她们一起脱罪——就算陆鸣霞有可能涉嫌轻微犯罪,也完全达不到故意杀人的标准。
审讯室内外的刑警很快都想到了这一点。
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如果警方拿不出陆鸣霞确实知情的证据,那么法律会推定她对赵雪的计划不知情,那就不存在“共犯”这一说了。
一阵沉默后,赵雪又道:“赵叔叔的遗体,也是我拜托陆阿姨帮我带出来的,我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对赵叔叔有敌意,不会好好为他安葬。”
“我在家里给你们的那包东西,其实不是赵叔叔让我给警察的,”赵雪低声说道:“那是他的遗物……是生前他留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