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上)(74)
时至今日,那些畜生才脱下自己的人皮,露出一张又一张鲜红色的、丑陋的、狞笑着的脸……
藏得好深……藏得好深。
他不想再为那些衣冠禽兽流血流泪了,可他们是那样狡诈,藏在良善的人当中,一张张脸笑得恣意而痛快,笑着楚洵的无能为力。
——你必须救我们,若是你撤了结界,我们就拉着你想救的人,拉着感恩你的人,一起下地狱。
你恶心死也没有办法。
是你自己要做一个君子的,是你自己要做好人。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那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大家,便是你应当做的事情,你不做,就是伪君子,就是骗子,你就是假清高,你猪狗不如。
他仿佛听到那些人在啸叫,在高声尖笑:
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
楚洵在那潮汐般纷乱的争吵声中,缓缓仰头,在风雨崔巍中,看了看苍穹。
天,终于要亮了。
一夜暴雨,已将城隍阁石阶上的血水冲刷殆尽。楚洵和那些相护于他的人,都被缚住了手脚,朝着庙堂走去。
这场景委实是可悲可笑的,那些人将楚洵捆缚的那样牢,沾沾自喜于擒到了这样厉害的角色。可却不知道其实楚洵只要一个法咒,就能将这些绳索都摧为灰烬。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最终也没有将上清结界撤去。
临安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为了报一己之仇,再累得无辜之人丧命。
于是那层薄膜,便把恩将仇报的人也好,真心待他的人也好,都护在其中。他来到庙堂前,鬼王并未现身,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滚滚黑烟,盘扭成虚无的人形。
“为何——不撤去结界!”在见到楚洵的一刻,那声音是愤怒出离的,“撤去结界!!”
楚洵平静地说:“除非我死。”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嘶哑道:“楚洵你疯了!你们……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否则入夜后,我要了你们所有人性命!”
黎明来了。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
鬼王在光芒中无法支撑自己,他窜逃到黑暗之中,那根燃烧着黑烟的烛火猛然颤了一下,便熄灭了。
楚洵回过神,城隍阁建得颇高,远远望去,河山笼在烟雨里,看不清伤痕,竟是风月如旧,江南春好。
“楚公子,对不住。”
“非是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你毁去鬼王一目,他与你积怨太深……我们迫不得已……”
“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迟则生变,老子全家都等着活命呢,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大家伙儿的性命重要?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他自己说的!”
楚晚宁立在远处,遥遥看着这个不知与自己究竟是何关系的男人,心中滋味复杂难当。
忽而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楚晚宁小声问:“做什么?”
“不让你看。”
“……为何?”
“会难受的。”
楚晚宁静了一会儿,睫毛在墨燃的掌心里簌簌颤动:“不会,都说了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墨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叹息着:“……小傻瓜啊,那我的手心,怎么就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一个时辰,或是一个转瞬。
时间在这疯狂与混乱中,都是模糊的。
待楚晚宁睁眼的时候,上清结界已经散去了,楚洵倒在了血泊里,周围是人也是鬼,是魑魅魍魉披着人皮,在嗅着新鲜的血迹。
喜悦愧疚劫后余生,痛苦罪恶人心如兽。
空气里弥漫着死的味道。
人间,亦或者地狱。
都已不那么清晰了。
人群慢慢散去,白昼里是不会有鬼魅的,他们急着去果腹,急着去歇息,急着去等着夜晚鬼王再次降临,去验查庙宇中死去的男子,而后给予他们亲人归来的封赏。
庙宇中,就渐渐只剩下了那十余个悲泣着的活人。
有那个青楼女子,有那个满头华发的老妪,有被孩子劝阻下来的一对夫妻,一个乞儿,一位书生,一个说书人,一个昔日的富家公子,一个怀抱着幼子的寡妇,教书先生,农人。
再无其他。
然而便就是在他们抚尸痛哭的时候,血泊之中已死的男人,却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公子!”
“楚公子!”
墨燃心下震颤,不忍道:“没用的……这是……”
这个法咒于现世业已失传,却不料能在这个虚境中再次看见。
“这是遗声咒。他已经死了,死之前对自己施了这个咒法。”楚晚宁顿了顿,道,“他有事没有做完,在世上尚有牵挂。”
楚洵果然目光空洞,了无焦点,只淡淡地说:“鬼族险恶,其言不可信,入夜之后失却上清结界,必然魑魅横出,四下屠杀。万望诸位,逃离此处,前往普陀。”
“公子……”
“我已身死,无缘再伴诸位左右,然已凝毕生灵力,结法咒于灵核之中。诸位携我灵核,鬼魅自不可近身。”
哭声更甚,近乎泣血。
墨燃与楚晚宁更是悚然色变。
灵核……
那是与心脏同生的结晶啊……
死去的楚洵缓缓抬起尚未僵直的手,依照着生前布下的咒诀,握住了埋在胸中的刀刃,抽了出来。
而后——
“公子!!!”周围的人都哀叫着,嗓音扭曲呕哑,浸满血泪,“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死人的手指撕开自己胸膛的裂口,扎入自己的血肉,攫住已不再跳动的心脏,缓缓的,一寸一寸地,扯将出来。
那心脏在淌血,在跳动着金红色的火焰。
那是楚洵灵核之力,是蜡烛烧到最后的光明。
“拿……着……”
他把那颗燃烧着的心举起,平直地递到前面,不住重复:“拿着……拿……着……”
血珠滚落,却都成了一朵一朵红色的海棠花朵,那些花朵在燃烧,绚烂夺目。
“长路漫漫,险阻难料,楚洵命浅,不能再尽绵薄之力,万望诸君……万望诸君多自……珍……重……”
墨燃骇然看着眼前这一切,忽觉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伤疤……这伤疤!!
他猛地想起,楚晚宁的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也有一道疤!
那是楚晚宁极其敏感的地方,他怎么会忘?每次缠绵床笫,当他舔舐那道淡淡的伤痕时,楚晚宁素来清冷寡意的脸庞上都会流露出隐忍的爱欲,墨燃觉得这样的神色看起来很刺激,所以总愿意这般欺辱身下之人。
只是当时,他从未关心过楚晚宁的过去,对于这道伤疤究竟从何而来,到死他都没有开口问过。
而这辈子,要问,也没有资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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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本座跟你学呀~
是巧合?还是……
如今师尊的胸口,当然不是他想看就能看的,他只能凭着记忆回想那道创伤,淡淡的月牙色,应当纯粹只是刀刃的划痕没错,而不像楚洵,五指聚力刺入,留下狰狞的血窟窿。
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样想着,墨燃稍稍松了口气,楚洵和楚晚宁虽然是性格上迥然不同的人,但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从长相,到“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再到胸口那一道伤痕,巧合堆积在一起实是令人生疑。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楚洵太过温柔,与楚晚宁的暴戾恣睢全然不同,又或许是因为楚洵是个有妻有子的人,所以如果楚洵是楚晚宁的转世,或者就是楚晚宁,墨燃觉得自己会受不了,会崩溃。
幸好并不是这样。
失去了楚洵护佑的临安城会面临怎样的灾劫,自是不用多言。
鬼王当然不会信守承诺,入夜之后,血雨腥风,天地愀然。护城河被鲜血染红,活人失智后的嘶嘶咆哮响彻夜幕。
城内到处是游走的丧尸,掏吃着鲜嫩的血肠,大嚼脑花。
墨燃带着楚晚宁避身在一个破落的小屋内,屋主人早就死了,家具器皿都结着一层厚灰。
墨燃关紧了房门,四下封严,只留厨房里的一扇小窗,可以探查外面的情况。
外面时不时传来尖利的惨叫,还有不祥的吞嚼声。
墨燃把楚晚宁抱到角落的小柴堆上,摸摸他的头:“按十八姑娘说的,击败鬼王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所以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楚晚宁闻言,倏忽抬起头:“你要出去?”
“现在不走,等鬼王现身了我再出去。”
“可是外面很危险。虚境已经实化,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
“那我也不能带着个小孩子去打架啊。”
楚晚宁摇了摇头:“我与你一起走。”
“哈哈哈,师弟真可爱,但你还小,跟我出去会拖了我后腿的。等你再大一些,遇到这种事情我就不拦着你出头了,但这次你要先听师兄的。”
“我不会拖你后腿。”
“一般拖后腿的都会这么说。”墨燃道,“你乖乖的,不要胡闹啦,好不好?”
“……”
见楚晚宁终于不再说话,墨燃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透过木窗的棱纹朝外望去,神色渐渐凝肃。
本是用作试炼的虚境究竟为何会突然实化?小师弟说的不错,有人要害他。上辈子想要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但这辈子他尚未开罪任何厉害角色,思来想去,唯一可能要他性命的便是当初在金城湖遇到的那个假勾陈。
可那个假勾陈的原身究竟是什么人?能熟练地运用珍珑棋局到此地步,上辈子为何不曾崭露头角?
莫非这世上重生的,不止他一个人……
这个想法令他陡的不寒而栗,甚至目露凶光。
重生之后,他只想把过往掩埋,若是有第二个转世之人,那事情恐怕就棘手得很了。
他眉头越蹙越深,却忽听得楚晚宁又道:“……墨燃,我……”
“怎么了?”
楚晚宁暗自咬牙,权衡利弊之后,便把心一横,想干脆把真相告知于他算了。
“你听我说,其实我可以帮你的,我是……”
可墨燃听到“我可以帮你的”,只觉得小师弟是想再和自己挣扎一番,于是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好啦好啦,说不让你出去,就不会让你出去的。你就别再逞强了,听话。”
“不是,你听我说——”
墨燃正心烦着,于是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见楚晚宁面色难看,墨燃大约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差了些,便拿手指戳了戳他眉间,复又笑道:“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苦大仇深,又不爱听长辈的话。那,我跟你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兄,咱们俩师出同门,遇到这样的险情,我便要护你周全,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