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上)(244)
看着楚晚宁脸色煞白,他便心生一股痛苦的快意。他不要命了一般地刺激他,挖苦他,自己痛断肝肠,让楚晚宁也生不如死。
好极了。
他们一起下地狱去。
“我也想回去。”墨燃从容不迫地灿笑着,梨涡很深,酿了鸩酒,“我也不想大半夜地四处游荡。但是我屋子对面就是他的屋子。”
墨燃没有说是谁,他用了一个“他”字。
其中亲昵,令楚晚宁更是煎熬。
“他屋子里的灯再也不会亮了。”
楚晚宁闭上了眼睛。
墨燃笑着,良久,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想去讨一碗抄手吃,也再讨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楚晚宁睫毛颤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墨燃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勇气,墨燃不无讥嘲:“师尊,抄手这种东西,蜀中人最擅做,红油辣子花椒,缺一不可。都是你最讨厌的。当初你想要替我再煮上一碗,心意我领了。但是,你做的东西,不用尝我都知道,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楚晚宁依旧不曾睁眼,眉心微蹙。
似乎这样,就能躲过那一把唇舌利剑。
“读书不多,所幸前些日子刚听薛蒙说过,觉得用在师尊的抄手上,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是什么?
枉费心机?
白费力气?
楚晚宁在意识里混乱地找寻着,像是忙着找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找到最难听的词自己先拾掇起来,以免被欺辱得太过狼狈。
一文不值?
墨燃还是没有开口,那个词在他唇齿之间玩味地浸淫着。
对,一文不值。
楚晚宁笃信找不到比这更令人心寒的词了。
他镇定下来。
直到他听见墨燃心平气和地说:“东施效颦。”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恶毒至此,袍袖之下,他的手都在细细地发抖。
和面,调料,揉馅儿…… 对着《巴蜀食记》,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来,脸上沾着面粉屑,包出的抄手从歪七扭八到浑圆可爱。
他一直都在好好地学着,一直都在努力地琢磨着。
就换了那样四个字。
东施效颦。
夜晚的河滩泛着银光,墨燃望着他,楚晚宁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墨燃总觉得那一天,他离去的步子有些快,再也没有昔日那样从容平稳——像败北,像逃。
他不知为什么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确定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楚晚宁的背影,在那背影将要消失的时候,终于唤了一声:“等等!”
第203章 师尊错放的厉鬼
;但楚晚宁没有停下脚步, 也没有回头。
他回不了头。
他咬牙忍耐, 眼泪却还是淌了下来。
真的太委屈了。
可即便委屈,又能如何?
辩解?
怒斥?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怎么还有脸面去告诉墨燃那些真相。难道要他在墨燃怨憎他嘲讽他的时候,再苦苦解释吗?还是想在“东施效颦”之后,再赚一句“鸠占鹊巢”?
他离开了。
那一夜奈何桥边,黄泉水旁, 师徒二人的这一番对话,不知是不是顺着滚滚汹涌的河流, 涌下了山川, 涌向了江河, 涌入了阴曹地府。
而那个温柔如芙蕖的少年,若是泉下有知,听到这样的对话,不知会不会为了师门这般的龃龉, 而感到难过悲伤。
墨燃独自在河滩边站了一会儿, 他想, 这或许就是命运使然。
——楚晚宁怀疑了别人,却独独没有怀疑到他。
说起来那天也是巧,楚晚宁的天问之前在后山巡查时,因遇到一只小鬼, 而召出来使用过, 后来也没有收回去,就这样卷着悬佩在腰间。
金色的天问在楚晚宁的白衣间熠熠流光, 这个能套出他真话,扼杀后来的踏仙帝君的藤鞭,一直在闪着光亮。
但楚晚宁却没有取下来,没有审过他。
墨燃逃过了天问,一个人慢慢离开,走到瑟瑟拂动的竹林深处,走到夜色最浓的地方,最后被黑暗,完全地吞噬。
从此之后,他开始有预谋地秘密炼制棋子,两个、四个、十个。
越来越多。
他把它们一个个都种到了死生之巅的弟子体内,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耳目、爪牙、暗箭。
最初的喜悦过后,墨燃渐渐开始烦躁,阴郁,他变得越来越易怒,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知足。
太慢了。
他嫌不够。
他怕楚晚宁觉察出什么动静,所以不敢再和第一次一样,消耗全部力量去做珍珑棋。他每次只做一个,留下一半精力,他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终于收起指爪,回到楚晚宁的座下,跟着楚晚宁修行。
他算计着,心想楚晚宁可以帮他最快地提高修为,为他踏尽人间枯骨的第一步,铺下砖石。何乐而不为?
这一天,他修行得太过卖力,精疲力竭,不小心从纤细的树梢上失控,直坠下来。
只在一瞬之间,楚晚宁白衣掠过,他抱住墨燃,却一时腾不出手来召唤结界,两人一同摔在树下。楚晚宁被墨燃压了个正着,痛得闷哼,墨燃睁开眼,看到楚晚宁的手却擦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
墨燃盯着那道口子看,心中其实残忍又兴奋,他那时候心性已开始扭曲了,竟没有感到太多的谢意与愧疚,只觉得这血真好看,不如,再多流一点。
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自己还不能在此刻露出帽兜下阴森狰狞的嘴脸,所以他帮楚晚宁擦拭伤口,帮楚晚宁包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洁白的纱布缠了许多道。
末了,墨燃意味深长地说:“师尊,谢谢你。”
这一声忽如其来的道谢,让楚晚宁觉得很意外,他抬起眼眸,望着墨燃的脸,阳光洒下来,照着墨燃的面容,褐色被光亮照的很浅淡。
当时墨燃其实有些好奇,楚晚宁对于自己这一声道谢,是怎样的看法?
终于浪子回头?
终于开始和缓?
但楚晚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落了睫毛,放下了袖口。
起风了,阳光正好。
前世,他始终看不透他的师尊,正如他的师尊也看错了他。
再往后,墨燃的法力越来越强盛,他有着令人吃惊的天赋,耗掉一半灵力能做出的棋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后来变成了四个。
但还不够。
他要的是百万雄兵,能一举拿下死生之巅,把楚晚宁踩在脚下的强悍力量。
墨燃算数不好,这个即将成为踏仙帝君的人,抱着算盘,正在桌前啪啪地打着算珠。
薛蒙来看他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这一幕,就好奇地凑过去问:“哎,你在做什么呢?”
“算账。”
“什么帐?”
墨燃顿了一下,眼神幽黑,而后笑道:“你猜啊。”
“猜不着。”薛蒙走过去,拿起他面前的簿子细看,边看边咕哝,“一个……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个……四个……三百六十五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墨燃不动声色地说:“我想买糖。”
“糖?”
“一颗月晟斋最好的糖果,要一文钱,如果每天攒下一枚铜板,三百六十五天就可以买到三百六十五颗糖。要是每天能攒下四个铜板,就是……”他低了头,掰了掰手指,算不清,又摇了摇头,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就是一千……”
薛蒙心算都比他快,利落道:“一千四百六十颗糖。”
墨燃抬起头,静了片刻,粲然道:“你算的可真快。”
薛蒙难得被他夸,愣了一下,而后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毕竟从小帮阿娘称药啊。”
墨燃微一沉吟,笑道:“左右也算不清,不如你行行好,帮我来算算看?”
在师昧离世之后,墨燃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心平气和过了,薛蒙逆着阳光看着他,心里有些细微的怜悯。
于是他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在墨燃身边坐下。
“来,说吧。”
墨燃温声道:“一天十颗糖,一年能攒下多少?”
“三千六百五十,这个不用算,太简单了。”
墨燃就叹了口气,说:“再加一些吧,一天十五……”想了想,又觉得做出那么棋子实在超了极限,就问,“一天十二颗。多少?”
“四千……四千三百八十。”
“我想要五千颗,还得再等几天?”
“还得再……”薛蒙挠了挠头,想的有些费力,于是问,“你要这么多糖做什么?又吃不下。”
墨燃垂落眼眸,遮掩住眼底的阴森,说道:“明年死生之巅就立派三十年整了,我想给每个人分一颗糖吃,总要从今日省起来。”
薛蒙愣住了:“你竟有这样的心思……”
“嗯。”墨燃笑了笑,“惊喜么?你也有份。”
“我就不用了。”薛蒙摆了摆手,“我不差你这口糖吃,来,我接着帮你算吧,看看要攒多久,你才能够买五千多颗糖果。”
他说着,就拿过算盘,在窗边花树的映衬下,认认真真地帮墨燃算了起来。墨燃在一旁托腮看着,眼底光泽流淌,半晌后,轻笑一声,说道:“多谢。”
薛蒙哼了一声,算的很专注,并不没有多理会他。
他眼里只有那些噼剥作响的黑色算珠,一枚两枚,像是黑色的棋子,一个个垒起,一点点增多。
那时候的薛蒙,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算的根本不是糖,而是一条条人命,推翻死生之巅的人命。
他也不会知道,大抵是因为自己在窗边帮忙的模样,隐约触动墨燃心中一丝仅存的善念。
所以那五千枚黑子,墨燃到底是顾及了旧情,最终没有分给他一羹。
“要这么长时间?”最后望着薛蒙写下的那个数字,墨燃摇了摇头,“太久了。”
薛蒙道:“要不我借你点钱?”
墨燃笑了笑:“用不着。”
薛蒙离开后,他思索再三,七七八八翻了一些卷轴,心里渐渐有了个打算——而这个打算,成了后来踏仙君自创的“共心之阵”的雏形。
这天晚上,墨燃炼了十枚棋子,那些棋子都是残缺不全的,没有用尽全力,操控不了活人,甚至操控不了较为强大的尸体。
他揣着这十枚棋子,下山去到了无常镇,哼着小曲,来到了镇郊的一个地方:
鹤归坡。
人死乘鹤去,归于九天中。这是凡人美好而质朴的幻象,说白了这座山坡就是墓地。无常镇谁家死了人,都是拖到这座山头来安葬的,这里是镇人的埋骨之乡。 墨燃没有多耽搁,他在一排排林立的坟茔之间穿行,目光扫过那些碑石上的字,很快,他停在一座字迹鲜亮,墓碑前还放着鲜果馒头的新坟前,他抬起手,五指凌空拧紧,封土轰地裂开,砂石里露出一具简陋的棺材。
因为孩提时的某段经历,墨燃根本不怕死尸,且对死尸全无敬畏之心,他跃下隆起的土堆,召来陌刀,发力撬开棺钉,而后一脚把薄薄的盖板踹开。
月光照到了尸体脸上。墨燃把头凑过去,以掂量猪肉成色一般,看着里头躺着的那具躯骸。
是个老东西,新下葬的,裹着寿衣,面目干瘪,脸颊凹陷,因为墓葬环境不好,也没有什么钱财用于防腐,所以棺椁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有的皮肉都已经开始烂了,生出了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