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60)
相容笑容中,相钰睨眼审视了他。只不过片刻后,阮安的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陛下,快赶不上回宫的时辰了。”
原本在相钰犀利目光下逐渐走向弩张的氛围被这句话凭空插来打破,清早的这样催促让相钰露出极其不悦和不耐的表情,但是他又不得去,因为他是皇帝,这本就是他的责任。
“等我回来。”
相钰望着相容对他扬起的嘴角那抹轻浅的笑,顿了顿,长望一眼,他抿唇克制下所有心头踊跃的冲动,随后转身离去。
幕帘落下,阮安随在相钰脚步后踏出门外。
“吱呀——”
随着门关上,门里相容唇角笑容一如一副被骤雨湿淋的画,一场暴雨疾下,浓墨顷刻晕散,苍白涌上。还没松缓半刻,硬咽下去的那阵强烈咳意顺着喉咙爬上,相容立刻撕心裂肺猛咳起来。
“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追咩?
第八十二章
相容已经很久没见过怀禹了,具体多久,他已经数不清了,但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瞒了所有人,包括相钰在内,二串佟管家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见过怀禹,相容一字不言,从来没有说过。
可夜灯熬油,烛油迟早会被熬干,相容用自己的命来圆这个拙劣的谎,可他的身底压根经不起这么一夜一夜的耗。
他就像是一棵患了虫害的树,虽然从外面看起来还是完好,但是其实里头的木心已经被啃食的千疮百孔。蚁虫一日不除,长此以久,在蚁虫的肆无忌惮的蚕食下,这棵树始终会有倒下的一天。
很快,相容就撑不住。相钰每天早晨起来,相容都安安静静蜷在他怀里,可是他眼下的那抹淤青越来越重,屋里的炉火烧了一晚上,相容蜷缩在他怀里的双手双脚却冷的像一块病。
慢慢的,诊脉时,徐翰元又开始叹气。
佟管家眉眼的担忧越来越深。
连最迟钝二串都看出来了,忍不住到他跟前来问。
可是相容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一样,谁问都一样,白日时,他摇头,笑他们多疑。其实没到夜晚,为了躲避那个宁怀禹他几近病态的在夜里清醒独行。
因为他直到自己坚持不了,可是他一定不能跟宁怀禹走。
不能走!这是相容唯一的信念。
相钰扎的那盏小兔儿灯相容没有给越宁,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莫名想晚几天再给越宁。
三月暮春,可今年还在下雪,淮王府的梨花树已经冻了一整冬天,不知道雪停还要多久,佟管家说下完这一场大概就要停了。
“吱呀。”
夜晚,风雪交加,就在整个人淮王府的人都睡下的时候,主院的屋门被轻轻推开。深夜,只见相容提着那盏灯走出来,跨出房门然后转身轻轻遮上门。
夜晚徐行,灯火幽幽,他的影子被拉长,行走间,长斜的映过抄手长廊,带着咳声他一直往前走着。
“咔嚓——”
踩着雪,他一路来到了后院。这里还是老样子,偏对着后门的老亭檐顶上落满了雪,前些日子相容找了个由头让二串和几个身强力壮下人去王府的库房里抬了几扇梨木的亭门,改了一下敞露的老亭子。
按理说,王府的几道门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奴仆守着,但是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相容每次来都见着夜里看门的奴仆。
一开始还疑惑,后边接连两三次都没见着,相容夜里来便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兴许是雪大天冷,佟管家没给安排吧。相容这样想着。
相容有些疲惫,踩着迈进老亭子里,把灯放在那面石桌上。
因着前几日徐翰元一番话,事情差点遮掩不住。这几日为了不让他们瞧出大恙来,相容白天打起所有精神来周旋,
前几日,相钰瞧见相容一直不见好,信不过相容的遮掩之词,便直接召了徐翰元来,要徐翰元给相容诊治一番,再由他告诉他相容的病情。
医者父母心,没有什么能瞒过大夫的眼睛,徐翰元虽然一眼窥不出真正的原因,但是相容憔悴气虚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长叹一口气,当着相钰的面直言不讳:“忧思则少眠,少眠则损内,再精细的法子养,多好的药来补治的都是外头。若外补而内耗,外头再好也无用,长此已久,焉能长久。”
当时相钰就在他旁边身边,徐翰元说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当即就拉下的脸。
可直到那时候相容都还在骗他,撒谎撒太多,偶然一刹那竟然连自己差点相信。
那天匆匆遮掩过去后,相容一连好几个晚上不敢离开相钰身边,他不敢这个关头打草惊蛇,怕相钰发现。可是一晚上清醒着不能动也是一种极刑,短短一个夜晚被拉的无比漫长,如石缝滴水一样难消磨,等待天明的时时分分都难忍艰难。
今天晚上相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便悄悄遛了出来,只有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歇下满身的疲惫。
深夜风吹雪落,四面亭门把风雪阻隔在外面,灯盏里的灯越消越短,一团莹莹的光晕好像把时光带回从前。
曾经就在这里,一扇老门,一座小亭,一盏老灯,相容守在在这小小一隅,春夏秋冬,等着相钰来。
都说大风大浪容易走,最难熬的是细水流长。其实若两个人把日子走到他们这个年头上来,会发现这两者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别个人或许需要用什么来证实彼此两人密不可分,可他们两个人不一样,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同生同长,生来连血脉都连在一起,别人轰轰烈烈,把溶于骨血当做捧至高天的深爱,可这对他们而言不过这只不过是理所应当而已。
只不过爱的太坦荡,毫无保留,毫无防备,所以轻而易举摸到对方的最痛处——戳下去!
天光总是难等的,但是伴着火光总比前几日手脚僵硬在未知的漆黑中熬时辰强,相容之前每夜都是掐着时辰正正好好回去,但是前几日徐翰元一番话让相钰起了疑心,相容不敢离开太久。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突兀的敲门声突然在深夜响起。
“咚咚咚——”
暗夜里,枝头上的雪都被震了下来,相容恍惚的神思一下子被声响惊醒。
谁在敲门!
这么晚,又是大雪,谁会敲淮王府的后门?
夜里声响不断,相容觉得不对劲,推开亭门想出去看,那声音却突然没了,戛然而止。
“吱呀。”
亭门已经被推开,相容放眼亭外,什么都没有,刚刚响动的那扇后门就在那里,此刻静悄悄的。
相容甚至看到一簇雪从冬日的枝上震落。
“哗啦……”
就像是轻飘飘的一叶,无端激起平静湖面千层浪,随着这声雪落相容心头突然“咯噔”一下,他没有来的一个颤抖。
明明还没到时辰,甚至离天光还久的很,可是脚底却突然窜起一阵慌乱——要回去了。
是的,他该回去了,早一点回去,别让相钰发现,做到万无一失,等到天明又是新的一天,又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相容转身提灯,慌乱的动作,连带着兔灯的蜡烛都晃了一下,转身抬脚正要走,一转身……
“砰——”
手里边的那盏兔灯应声而落,重重摔在地上,长烛倒下,一簇火光在脚边烧起来,照亮相容煞白的脸庞。
一阵风雪从亭前扬过,相钰就站在亭外纷纷的白雪中,正望着他。
他踩碎白雪一步步向相容走过来,寒风吹开他的墨黑的发,几缕横逆在眼前,遮住他那双啼血的眼。
他来到相容面前:“没有什么重新来过,对吗?”
“我……”相容哑口无言。
看他说不出话的样子,相钰觉得极其可笑:“你根本不想好起来,我做那么多都是徒劳,白费!”
相钰百思不得私聊,万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错了?出了什么问题!相钰想不通相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
相钰伸手拽着他的肩膀的手恨不得捏碎他,用一种极其无助绝望:“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声音撕裂:“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只要你张口,无论是什么我都能做,只要你说,我都能改!”
他走投无路,在相容面前就像是一只失孤的兽,四面穷途,没有出路,他困在墙里四处乱,撞的头破血流。
“只要你告诉,为什么……”
身后的手紧紧攥紧袖子,相容痛的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
久久沉默,又是沉默。
在相容咬牙的沉默中,相钰不由可笑的嗤笑一声。
“这五年哪怕再恨你我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就在刚刚,一个恍惚间,我很想问你,相容,你想过我吗?”他自己都迷茫呢,深深陷入自我怀疑,劝服不了自己,无法解脱,于是他抬起头来,迷茫又纠结,像个迷路的孩子:“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话是一把薄刀,在相容心上见了血。
作者有话说:
估计就是十天内完结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三章
自从那天晚上离开淮王府后,相钰就再没去过淮王府,他不去看相容,对相容的一切都放任不管。相钰彻彻底底被相容伤到,失望至极,冷了心,已经不是恨,这一次,相钰真真正正生了厌弃。
从前他是恨的,咬牙切齿恨相容,恨他多变,恨他背叛和离开,恨他不自惜,可这份说到底他的恨意其实是来自于他的牵挂,他所有的不甘心也是因为他从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但人无完人,就算是他是皇帝,被天下人赋予的神光,天下万民以为无所不能的相钰也怕被辜负,而相容所做,一次一次让相钰寒心。
守着淮王府的侍卫仍然守着淮王府,淮王府的消息仍然会每天禀到相钰耳边,相容还是这样,那晚相钰离开后相容不但没有半点痛悔,反倒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
侍卫把徐翰元原话转禀给了相钰,原封不动,一字没改,徐翰元说:重伤渐愈,日渐憔悴。
侍卫说时,相钰正在批折子,听到最后四个字笔下一顿,生生滞住。
阮安瞧了瞧相钰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说了:“回陛下,淮王殿下的身底原本便不大好,此番重伤遭不住伤了元气,反反复复也是有的,要不再请太医院几位太医……”
“不用。”相钰恢复正常的神色,打断阮安,淡漠道,“不用多此一举,他想做什么便由他什么,都由着他。”
淮王府仰头四方的天,相容关在片大的府墙内,有通天的本事他拖着那副孱弱破败的身体又能翻出什么新意。侍卫每次回禀末了,阮安都会悄悄抬头看一眼座上,有时连他也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