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19)
转头看到佟公公这样的眼神,好似他是罪人,是无药可救的孽徒。
相容紧紧扶着心脏处,另外一只手用尽余力狠狠推开佟公公,咬牙自己撑直自己的两条腿,倔强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我没有做错。”
太子逼宫,第一次相容剑下落了那么多血,虽然杀的是奸佞但是有违本性,这几天相容连着好几夜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做了噩梦。
那天他对着皇上口口声声说不曾做错,不曾胆怯,可夜里也做梦做的大汗淋漓,他梦见相钰坐在那把龙椅上,龙椅下方万把利刃直指他。
惊呼一声从噩梦中醒来,惊得眼睛睁好大,额头上冷汗直冒,直到缓过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紧紧抓着老仆人的手腕子:“殿下被梦魇着了,可算是醒了。”
相容松开手,却看到老仆人手里的一串念珠,相容愣了一下:“这是哪里寻来的?”
“正在修缮宁氏族宅的人在荒废的祠堂里捡到的。殿下又回去祠堂那里看了?”老仆人将东西放回相容的手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贵重的东西,幸好是找回来了,若是就这样没了,殿下肯定会伤心的。”
相容看着老仆人放到手心里的东西,是一串念珠。这是当初相容出生的时候,宁老从护国寺求来的,开光能得神佛护佑,宁怀禹和宁怀嫣手上各有一串从小戴起从未摘下,只可惜神佛并未护佑他们……
相容并不马上戴回手上,人略有些失神,启口喃喃说道:“怀禹怀嫣也都有的。”
“念珠回来了,人也会平安回来的。”
起身后,老仆人让相容把药喝了,相容仰头饮尽,习惯性地皱眉头,却发现嘴里味道并没有以往这样苦,换方子了?
老仆人说:“只是安神的,殿下这几日夜夜难眠,还是没从逼宫的事里缓过来?”
想起来这几天自己梦里面梦到的事情,相容放下药碗:“今日我要去天牢。”
废太子拿性命来搏的这场赌局现在败得一败涂地,甚至他母亲含恨咬牙切齿接下赐死圣旨,高呼万岁万万岁,一杯鸠酒下肚凄惨死在冷宫。狱卒说废太子在被关的这些日子里极其疯狂与可怕,如同鬼怪附身,整日自言自语神神叨叨,有时愤恨叫嚣下一秒又悲悯痛苦,又或者对着墙壁独自狂声大笑。
“陛下向来不是重刑的人,可是逼宫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那日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皆是愤恨,废太子将来的日子……”刑部的官员提起那些残酷的刑罚时,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那庆国公幸好是死了,不然也是逃不过的,生不如死啊。”
庆国公,当年首告宁族叛国的是他,如今将真相撬出来指证太子恶行的也是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指证太子后他被打落在天牢里,可是不久前庆国公居然离奇死在牢狱里。
“庆国公被杀一案可经了你的手。”相容突然提起。
提起这桩事情,在这牢狱里看惯生死的官员都露出恐色:“案子并没落到这边,只看到了尸体罢了,死相极其恐怖,被发现的时候抚了好几遍眼睛都闭不上,死不瞑目的样子渗得几个胆小的狱卒们都打颤,连舌头都被人割下来了剪成几段,废太子做得太狠了。”
庆国公背叛太子,心狠手辣的太子自然要报复,理所当然
相容摸着手上的念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样子对庆国公被杀一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不过是好奇问一句而已。
走着走着,已经快到了天字牢房。
“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一步也别踏进来。”
相容一人步入前方的昏暗,专门用来关皇家贵族犯人的牢房廊道出奇地安静,安静到脚步声都有回音,墙壁上点的烛火都显得幽森,走了一段后,相容才听到一点点儿声音,越往前走越听到有动静,前面有人大笑,猖狂地大笑,可是笑声泯灭后又转而哽咽。
是太子。
最里间最深处的昏暗的牢房里只有上方的小窗子透下几缕光,连空中浮动尘埃都能看清楚。
太子就被困在这里,他蜷缩在光束下,听见脚步声动了几下,开口还余有喑哑:“快给我上药,我要药!我还要活下去!”
抬头一看,看清楚是相容,他先是下意识后怕地后退几步,然后又激动地冲上来,双手从铁栏来挣扎向前要去抓相容:“是你,都是你,我要杀了你!”
奈何这铁牢还是囚困住了他,他再不是那个为所欲为的尊贵太子了,不过是一个将死的阶下囚。
相容将一个瓷瓶放在地上,沉默无言地看着他。
那里面是什么废太子再熟悉不过了,这种夺人性命的手段他用过无数次,他害怕得战栗起来,如同恐惧野兽一样惧怕着相容:“你想害我!你休想!”
“你做这样事情,当真以为可以大难不死吗!”相容将圣旨掷在废太子脚下,明晃晃的圣旨滚落铺开来,太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最后情绪激化起来,直指相容:“是你,是你们,捏造假传的圣旨!怎么可能……”
废太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最后他伸出手颤抖地抓过地上圣旨。叫人如何不绝望,一字一句和天子的字迹一模一样,字字显恨露杀,处死他乃是大义灭亲承袭天意。
太子颓废地跌落在地上。
“父皇身边的佟公公就在外面,三哥不信,我可以请他过来。”
听见这句话废太子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了冰窟,冷了一个彻底。
废太子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跪在地上,不住地乞求:“十三弟,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你帮我,父皇最疼爱你,只要你开口……”
见相容毫无触动,废太子更加激动:“十三弟,只要……只要你肯开口。”
相容淡淡开口:“时到今日,三哥还在希冀着什么。”
一句话,废太子呆了,抬头看清楚,相容没有透露出半点怜悯和于心不忍,太子喃喃自语:“为什么?”
又听见相容的声音:“三哥,该看清楚了,乾坤早不在你手,天地也从来不任由你掌控。”
“……为什么?”
“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我死吗?”太子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悲凉,终于吼出来:“哪怕我这样求你,你也没有丝毫留恋地,想要我死?”
“是!”相容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要你死,我比谁都迫切地要你赶快消失。”
听到相容的答案,太子曾经极力忍耐按下的那些悲伤与痛感顿时涌上来,相容回答中的每一个字就如同尖锐的刀尖刺穿他心膛的铜墙铁壁,哪怕是逼宫失败被剥削一切,都没有感觉这样绝望和无力。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啊,竟然是这样疼到让人发疯的滋味。
“你是该恨我的,我怎么还能存着侥幸希望你对我其实有……”太子望着相容的眼神,顿时说不下去了,贪恋地望着相容,“你的母妃,宁族,你的亲人,你曾经最美好的一切都毁在我手里。可是相容,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我不毁了那么好的你,我又怎么能得到你呢?!”
相容眼见着太子即将说出更疯狂的话,打断他:“我不知道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见相容要走,太子嘶吼道:“我怎么会输!若不是相钰引你进来,若不是他料定了我不会动你,我怎么会输!你当我胡言乱语,你当我发癫发狂,你有正眼看过我吗?”
废太子笔直地从地上站起来,挺起腰背:“我不惜毁了我的一切,我将这辈子都耗费得一干二净,就是为了将这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刻在你的生命,我做到了,相容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是不是觉得我可怕扭曲,该死?相容,比起这样的我,你又能好多少!”废太子直勾勾地盯着相容,然后笑了起来,猛烈地笑了起来,扭曲地咧开嘴角,“相容,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难道不怕遭天谴?”
“你同相钰干的那些肮脏勾当我都清楚!父皇还是护着你,只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可真是如鲠在喉了。”废太子得意,在相容面前无比猖狂,“雌伏人下的滋味是有多爽,还是说你天生就是干这样的行当,骨子里肮脏恶心得让人想吐。”
相容沉默无言。
看到相容皱着眉头不痛快的样子,废太子竟生出一种复仇后的快意:“相容,这样违背天伦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你不怕将来……”
“我问心无愧。哪怕这样有天谴,不用将来,现在劈个五雷轰顶在我身上也无所谓。”相容始终平淡,“三哥最好在黄泉等着,在黄泉下看我死得如何狼狈。”
“你选吧。”一把冷冰冰的剑扔在毒药旁边。然后转身,相容毫无留恋,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太子看着地上的毒药和利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许久,看到相容快走出自己的视线的时候,竭尽全力嘶哑地叫了一句:“相容……”
“权力,富贵,东宫,江山,天下杀生大权,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太子奔至牢狱铁门前,哪怕被牢笼束缚他仍然拼命地向那道背影伸手抓去,就像他这辈子如同飞蛾扑火,哪怕烈火焚身也要去触碰这个人一样。
相容始终没有回头。这样一眼,连这样最后一眼都吝啬给他啊,太子见此,心碎痛苦得无以复加,咽下原本要说出的话。
带着泪水还有所有咒怨和恶毒地发出最后一句话,凄厉无比:“我会在黄泉下等着。最好的结局!就是让你和我一样,生都得非所愿,到死都求而不得。”
【太子番外】
钟粹宫里那个女人,也算是自己的母亲,与他端庄威严的母后不一样,这位娘娘清雅美丽,无比温柔。
他总往钟粹宫跑更是因为他还有一位弟弟,精雕玉琢得像个玉娃娃,漂亮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