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48)
佟管家往地上一跪:“王爷,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老奴管教不力才使底下的奴才妄论皇族酿成大祸,请王爷降罪。”
这事换作旁人也就算了,长陵城这座长陵城,来往富贵大家,阁楼上王孙权贵,多得是风流人物,红颜知己何不是一段佳话,可是坏就坏这事是出在相容身上。
大越男子十六成年便可娶妻,更何况相容还是皇子是王爷,可这数十年淮王府后院空置,淮王府未立王妃,相容至今没有一妻一妾,此事本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原先还能用国丧三年拖一拖,可是现在国丧三年之期已过,而这件事就这么正好地,不偏不倚地落在风口上。
那天相容在城楼下昏迷所以相容不清楚,可是佟管家可是却知道事态有多严重,那天陛下就在城楼上,城门下发生的事情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有种预感,此事若传到宫里边,必有大祸。
佟管家侍奉先帝五十余栽,站在金銮殿那把龙椅身侧见多了浪起浪落,看饱了朱楼起这种事差不多也能揣测一两分天意。新登科的状元明将,初入金銮殿,他站在龙椅旁只肖一眼,品他口中半句话就能知道他将来能爬多高。
只不过,佟管家万万没有想到这祸事会来的这样快,打的人措手不及。
一月二十五日,元宵。
明明年节之下金銮殿还在修朝,百官正歇,可是宫里突然派人召中书入宫拟旨。听闻这个消息,各府的大人们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急急召中书拟旨绝非小事,一时间都去打听去了。
上完召的人,没想到了午后就看见御前太监阮安大公公举着圣旨出了宫门,只见宫里的马车一路压雪往西边奔驰而去。
谁也没想到会是白家。
白家世代为医,白太医供职太医院为皇族鞠躬尽瘁死,宫外更是行仁慈济世之事,有功于大越。此番却因乌奴一事致使幺女被掳,受尽艰苦。是以,皇族体恤,特为白家的幺女赐下了一门婚事。
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夏侯王府的小世子一表人才,品行端正,不失为一位良人,细细算起来,白府的确是高攀了。
这道圣旨来的实在巧妙,掐在白家幺女与淮王爷的流言传的最沸扬的时候来了这么一道圣旨,长陵城又多了一份命运弄人有缘无分的闲资可谈。
外面不安生,淮王府里头也开始在私底下议论,连二串都忍不住凑到了婶子们中间竖着耳朵听。
“有了这门婚事也好,你听听外边说的,传的多难听,虽然咱们王爷未娶还没遇见好姻缘,可也不能原因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白姑娘的清誉总不能赖在王爷这儿吧。”
二串竖着左边耳朵才刚听完,右边扇风的婶子接着话又说了起来。
婶子叹了一口气:“好也的确是好,不过啊我听说夏侯老王爷年事已高,年前递了告老折子上去准备离开长陵城,夏侯小世子孝顺,肯定是要在老王爷膝下侍奉的,白姑娘若嫁过去想必要离家喽,啧,听说白姑娘小时候被掳走,回来后白家疼这个幺女疼得紧所以才把女儿留到这个年纪,这一远嫁也不知道舍不舍得。”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连白太医都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他老了,只有幺女这一个牵挂,出于对幼年对白清瑾的亏欠,比起懂事的长女他和夫人更疼惜这个小女儿,是以这些年他对于幺女有求必应。
他知道因救命之恩一事,白清瑾对淮王殿下有些痴念,身为父亲他无可奈何,只能为女儿打算,出于私心曾经他去淮王府为淮王殿下看病时,拉下自己的老脸皮为女儿献过一两句,幸而淮王殿下体贴,当时没有让他过于难堪。
知道淮王殿下无意,他便知道女儿再一腔热忱也要付之东流。可是作为她的父亲他没能劝住她,她母亲也没能劝住她,她的长姐也无可奈何,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将口舌说干也拧不过幺女离家的脚步。
这一次,虽然白太医知道这道圣旨下的实在诡异,但是现在长陵城流言纷纷,都在背后伸手对白家指指点点,女儿家的清誉何等重要,这道圣旨犹如救命良药,一来女儿有良人嘱托,二来白太医也想借这桩御赐的婚事彻底断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可是白太医万万没想到,就在圣旨在白府宣读的第二日,他应领着白清瑾进宫扣着圣恩的那一日,若不是丫鬟察觉房中有异推开了门,那房梁上的三尺白绫就要勒断了她喉中的最后一口气,
就在白夫人病倒的第三日,白府的长女来淮王府来了,淮王府拒客已久本不应该放她进来,可是这位白小姐在大雪天中跪于王府门前,无奈他法,最后佟管家只得让人进来。
这位白家的大小姐与白清瑾一样的面孔,白清瑾总说起她长姐聪慧端庄。现在这位端庄的小姐跪在相容面前凄目含悲,一脸泪水甚是狼狈:“王爷,求您救救舍妹。”
佟管家站在相容身侧,望着白小姐,摇头,无能为力道:“圣命不可违。白小姐,您还是起来吧。”
一听这话,白家大小姐心痛不已,她对着相容嘶声道:“她是我妹妹啊,我不能再让她受苦了。王爷她是那么喜欢您,未足岁被贼人掳走,自小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她说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是您救了她,给了她金银让她得以温饱寻回家中,一面之恩她记到现在……”
面前是苦苦央求的白小姐,佟管家不由低头去看相容,相容拢了眉头,可是抿着唇一时没有说话。佟管家是有私心的,他私心希望相容可以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不要有丝毫的动容,相容又能帮白家什么呢,他站在的心力都不足以够支撑自己,又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白小姐挪着膝盖往前去拉相容的衣角,她极力祈求能盼来一丝丝的希望:“王爷,整个人白家走投无路,陷入绝境,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求您了……”
白小姐声泪俱下,佟管家生怕相容动恻隐之心,最后苦了自己。佟管家毅然决然,果断打断白小姐的话:“白小姐,此事淮王府帮不了您也没法帮,您回吧。”
斩钉截铁,斩断了她所有的希冀,一丝丝都没有,连没有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给他们。
白小姐难以置信看着相容,见相容不说话,她瞪大眼睛以为相容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她心中愤恨难当,握紧衣袖指尖颤抖的发青,抖着抖着她低头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中还有泪水,目光却沉了下来,盯着相容:“王爷,您知道她做了多蠢的事情吗?”
“您知道她为了您做了什么吗?”
凄悲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圣旨不可违抗,她为了拒婚将白绫抛上了房梁。她差点就死了!”
这话一出,佟管家大骇,震惊无比,错愕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改说什么。
人命关天,相容没想到竟会逼白清瑾至此!
等反应过来,佟管家赶紧问人怎么样了?
“人是救回了,奄奄一息,醒了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里,滴水不肯进,她这样熬……与死又有何异!”
皇恩浩荡赐到白家的一桩喜事险些变成丧事。
那天,看见小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横那道被白绫绞出来的触目惊心的青紫,她母亲立马站不住了,当时差点连气都没喘过来。
短短几日,整个白家都乱了,她母亲为了清瑾熬干的心血,恩爱夫妻相濡以沫,她母亲甚至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圣命不可违,可是老爷,那是我们的女儿啊,就凭的她她那腔痴心,倘若真将她强嫁给别人,与让她死有何异处。”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君,他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夜之间熬出华发,苍老了数十岁。
“母亲哭的几乎瞎了一双眼睛,父亲也快支撑不住了,整个白家眼见着就要垮了下去。”白小姐走投无路了,只能继续伏身再求,她重重将头磕在相容面前,一声重过一声,磕头磕的破皮见血,她放弃所有尊严骄傲,如同一只卑贱的蝼蚁,站在岌岌可危将欲溃崩的家巢下,绝望地乞求相容。
“求求您,您要我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求您,您就当是施舍……”
白小姐哭的不成样子,声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柔弱女儿家,本该最疼惜这幅娇颜,她却在相容面前磕的头破血流。
相容当时也没说帮与帮,他没说什么话,只是一幅突然很累很倦怠的样子,只让佟管家好生处理她的伤口然后安排马车把人先送回白府。
相容很哑着声吩咐了时,佟管家担忧地看过去,可是却没从相容脸上看出什么,似乎他只是很累。
那一日,佟管家送走白小姐后相容便回房了。桌上的的烛火颤颤巍巍,他坐在桌前,坐了很久很久,微若的烛火倒映在他的双眸里,明又覆灭,蜡炬成灰。
那日晚上相容又坐噩梦了。
病榻之上,魇于噩梦之中,满头大汗,念着母妃,念着相钰,念着宁族,念着宁怀禹,害怕又恐惧什么,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佟管家不断为他擦拭他的汗水。
“相钰!”惊醒,抓住佟管家的手,看清楚她的脸,失落无比。
白哪里想到相容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腕,他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开始低低地笑起来,逐渐的笑声放大。
是笑,可是却有什么东西坠在锦被之上,湿了被晕成深色,像是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佟管家我救她,就也当是她帮我,帮帮我……替我了断吧。”
就在佟管家安抚完相容,准备劝相容重新躺下时外面突然响起震天的“噼里啪啦”声,烟火在天空绽放照亮窗户,初七子时迎火神,为了庆贺的到临整个长陵城都在都要放炮竹和烟火。
相容看着外边,也不知道外边的声音触到了相容哪根心弦,相容突然伸手一把掀开被子,不顾佟管家的阻拦下床,拖着病躯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跌跌撞撞向门那边跑去。
用力推开门,正好一束烟火冲上云霄,随着“砰”地一声那些璀璨的颜色细细碎碎落入相容眼中。
相容扶住门框才堪堪站得稳,站在寒风中失魂落魄。后边的佟管家被相容了一跳,赶紧拿上披风过去给相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