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47)
“王爷……”一句扶着相容走至宁族祠堂门前,二串实在担心,想要跟着相容进去。
“我自己就好。”相容摇摇头,然后将手边暖手的小炉交给二串,伸手推门。
吱呀——
推开老旧的门,相容独自迈了进去。
相容进去后,二串就一直守在外头不敢离开半步,他身强力壮穿的又厚,进去前相容怕他冻着又把暖手的给他,所以就也不觉得有多冷。
二串在外边小心留意祠堂里面的动静,可是并没有传出什么异样的声响。自从办完宁族的丧事后,王爷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平日里二串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宁族两个人怕相容听了伤心,今日到这里来二串一直小心留意他的神色,他怕王爷触景生悲。
宁族大丧后,二串觉得王爷忽然变了很多,不怎么说话了,整日整日就是在书房里抄经,他在旁边替王爷磨墨时,王爷问过他几句纪城的事情,传进京的消息都说乌奴那次跟通了天意似的,不知道怎的就将纪城给破了,势不可挡,最后将整个纪城屠的尸魂遍野。
提及此事二串也难伤心,不过从悲痛中抬头起来却看见王爷提笔顿那儿,失神许久,直至笔尖的墨滴到纸上他才幡然醒神,低头一看整张经文都坏了。
奇怪的地方还有许多,从前都他替王爷守夜,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宁族大火后,一到晚上管家就要将王爷院子的犹如奴仆包括他也赶出去,只剩管家守在王爷门前。
整整两个时辰,相容才推门出来,没什么异常,就是脸色苍白一点,二串以为是他冷着了赶紧上来替相容拢好披风,然后扶着相容带回王府。
马车驶回淮王府,许是在宁族祠堂里呆了那么久,坐在马车里相容看起来很疲乏,二串想这样大的雪实在是不适合出门,待会儿回府要赶紧让王爷回房休息。
不久就到了淮王府,停稳后,二串小心扶着相容下马车,这才刚下马车,没想到前头就传过来一道欣喜的声音:“王爷!”
二串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那天请走这位白姑娘后,她竟还来淮王府苦等,
这回白清瑾身边带了两个丫鬟,她母亲实在拗不过白清瑾痴心央求和泪水,只能派了人随她一道好看着她。
白清瑾走上来,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相容看了一眼她,不知道在雪中站了多久,她的嘴皮发白,肩膀也紧紧绷着,脚边的衣裙还有鞋已经湿了,但是看见相容双眼却十分明亮。
白清瑾丫鬟在白清瑾身后摇摇头,目光渴求看着相容,白清瑾在乌奴吓坏了,别个都不要紧,她一心系在相容身上,她们希望相容莫对她说过重的话。
从宁族祠堂出来后相容没有说一句话,复又开口,声气很虚:“多谢白姑娘关心。”
站在府门口,风一直吹着,旁边的二串看见相容捂了好几次嘴想咳但是都生生咽回去了,相容对客气有礼,但是也记得男女之别,拉开距离避嫌好不叫人误会。
好不容易白清瑾被相容劝走了,人刚一走,端的一连从容无恙的相容立马就忍不住了,胡乱抓住二串的手躬身剧烈咳起来,一声一声地听的极是吓人。
二串扶着相容正急的不知所措呢,正好府里的人已经把佟管家请过来了,看见相容这么咳,佟管家脸色一变赶紧过来,扶着相容给他顺背。
佟管家一边相容顺气,看着王府门前的雪地上有马车压过的痕迹,眉皱起来:“刚刚谁来过了?”
二串回答说:“白姑娘方才来了,好不容易被劝回去。只不过王爷被拖着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咳的厉害。”
一听是白清瑾,佟管家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是手上一紧,他低头一看,是相容握住了他的手,相容声音还很虚:“我没事。”
过年是个喜庆事,最盼着过年的大概就是几个小的。晚宴时,外头在放烟火,一声接一声的砰砰响,冬日的夜空尽是璀璨的颜色。
二串他们几个年轻的被外面的热闹声音勾的频频往外看,想去外头凑热闹。相容今天出了一趟门,伺候一旁的佟管家也看出来相容眉间的倦怠,今年的岁相容肯定不大有精神守,不如早点喝了药回房休息。
佟管家给二串他们几个发了压岁银子,让他们给相容拜个吉祥后就让他们出去自己出去闹了,自己则扶着相容回房休息。
佟管家没留别人在院子里伺候,服侍相容上床替他掖好被角,再将房里的安神香点好后,拨旺房中的碳火后佟管家脚步轻轻退了出去。
出来时,璀璨烟火还在天空绽放,而面前的房中却是黑暗静寂一片,佟管家将门关上,随着房门 “吱呀”一声将外边的阖家欢笑悉数挡在了外头。
这一个,这整整一个月,淮王府大门紧闭,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一到夜晚,便要将仆人们一个不留的赶出去。
为何?
只有佟管家知道,霁月清风胸怀坦荡的公子,自从提着那把剑从大火和鲜血中倘过来后漫长的黑夜就变成最令人恐怖的东西。
大义灭亲,亲手血刃是怎么样的痛苦,相容一个人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可是他在梦里丢了神他就被梦魇紧紧缠住,只至于到后来相容连睡都不敢睡。
有一次相容连着抄了两夜的佛经,手上的笔半刻不敢停过,最后实在撑不住晕过去了,佟管家连忙把人扶到偏厅休息,当时佟管家还寸步不离守在门外。
可是就阖那么一小会儿眼就出事了,当听见相容房里的动静佟管家立马推门进去,只见在床上捂着脸瑟瑟发抖的相容。
“殿下……”
怯怯抬头,相容的眼里充满了惊恐与害怕,大冷的冬天,额头上全是惊出来的汗,犹如脆弱幼兽般。
“殿下,是梦。”夜夜如此,相容脆弱到连他靠近都要小心翼翼,每个夜晚,佟管家都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相容这是梦。
相容困在那个大火的夜里逃不出来,怀禹满身鲜血,腹部还有他捅下去的血窟窿,面容狰狞向他走来,无数的鬼魂向他索命,到处都是鲜血四处都是哭声,他们在相容耳边凄厉,尖叫,哭着喊着“换我命来”。
“恶鬼的手从地面破土而出,抓住我的脚将我往下抓。”满头大汗,死里逃生,相容侧过头,满脸泪水,眼中的盛满悲痛让佟管家心碎不已,“公公,你说这当真会有因果报应吗?我这样罪孽深重是会打入地狱的吧。”
院外,烟花绽放,无比繁华。
而淮王府无边的夜,又要开始了。
祯元四年,是相钰登基为帝的第四年,这四年大越国富民强,粮仓丰足,街市上渐显繁荣景象,用市井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烟柳巷里都做善画弄曲的贵气生意来了。
人都是这样,日子一好,人一闲最闲的就是这张嘴那。现下正值年节,拜亲访友各方走动,闲聊间总有忍不住多说上几句的,一来二去大祸就在流言中酿出来了。
那日白清瑾与淮王雪中相拥引起来周遭一片哗然,那么多大臣,那么多双眼睛,众目睽睽,亲眼所见。
有好事的,凑着头到处打听,最后还真被打听出来了,白家的小小姐幼时当真被人掳走过,而且当真是被人救回来的。本就先入为主,待着暧昧去各种揣测,之后便有说看见白小姐在淮王府那一块走动,而且好几次王府的管家都给她开了后门请了进去。
一个两个还能当做胡诌,可是偏偏淮王府里漏出来的风,自家人嘴里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
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一时间,风言风语,满城皆知。
这个年节,相容因病没有去各府上拜访,但是各府的年礼佟管家都派人送过去了,该有的礼数也做的一个不漏,人情走动的这种事情不会有人会比佟管家做的更妥当周全了。
这日,还不过初七,相容正在书房里抄佛经,抄到一半时就听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二串慌慌张张就跑了进来,说话的时候还急的大喘气: “王爷,不好了——”
相容顿笔:“怎么了?”
“王爷您快去吧,您再不去佟管家就要把人给打死了。”
从二串匆匆忙忙带着往后院走,还没进去就听到后院那儿传来了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杖棍打下重重的闷声,后院正在动刑罚。
二串扶着相容赶到的时候,被制在长凳上的三个奴仆已经被杖责的奄奄一息了,受了三十杖刑,浑身都染着血迹,佟管家把府里的奴仆全部叫过来看,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佟管家入淮王府三年,虽然平日严肃,但是对待手底下的下人从来不苛刻,这还是相容第一次见佟管家发这么大的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佟管家动这样的干戈把人打成这样。
长凳上的奴仆被打的浑身是伤,正哀声痛吟,一看见二串扶着相容过来,立马狼狈地长凳上滚下来,忍痛拖着双膝爬到相容面前,拼命拉着相容衣叫,慌张求道:“王爷,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救救我们。”
相容低头看见他们跪地祈求的样子,心中不忍,他吩咐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后,疑惑不解望向佟管家:“管家,怎么了?”
佟管家走到相容面前,看了那几个奴仆一眼,那几人被人架着,脸色苍白,气声虚弱,但是被佟管家这么一看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这么一看,相容也觉得他们几个有异,就更加疑惑了。
纵是佟管家也得深吸几口气才压下这口怒气,他紧紧皱着眉,无奈告诉相容:“王爷,现在整个长陵城都在传白姑娘与淮王府的流言,此事事关皇族,还有您与白姑娘的清誉非同小可,老奴便令人去查到底是哪里掀起来的浪,兜兜转转,最后查下来才知祸起萧墙。”
相容怔了一下,一点点地拢起了眉头。
“怎么说的?”
佟管家看相容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但是到底还是一五一十如实相告了。
这一下相容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