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194)
他一声不哭,狼群仿佛也因为恐惧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
养尸人收养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炼成半人半鬼之物,却被他反过来弄死了。
他拿了养尸人的钱去山下私塾上学认字,教书匠老先生很是严厉。
小孩子最是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以随意欺负。他的书本总是被踩脏丢掉,要到处找寻,衣服不是脚印就是泥水。做了这些的人却先一步去老先生那里告状,于是他便还要天天挨罚。
有一天,几个骄纵的小姑娘又一次围着他吐口水,让家奴对路过打柴的他拳打脚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学狗爬。黄昏他发烧醒来,挣扎着出去了一趟……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两个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让一个女娃把几个小女孩骗出来,不知怎么玩闹中,有一个人被按到水里淹死了。他们害怕之下,干脆在私塾里放了一把火……
那个老先生最后被村里私下处死了。
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这位老先生的老来子。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火光,谁说他是天生罪孽之体了,明明人间的人心比他更恶啊。
村里人做了这样的事,却有些心虚,总觉得到处鬼气森森,请来附近有名的道长来为亡灵超度。
一位道长看到人群里的他,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去修仙问道。
他就跟着去了道观。
有一日,师父叫他去房中,目光晦涩看着他的脸,说你真美。
他弯着银灰色的眼眸笑了……
第二日师父尸解仙去,他便带着度牒遍访名山大川,寻访仙人。
有些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是真正有本事的隐匿高人,他总有办法学会那些他想要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融会贯通。终有一天发现,所遇无一人能教他。
最后一位师父说,红尘人心是最佳修行之处。如此,便该去人间一遭了。
人间人心有何可修行的?不过是比谁更恶,难道还能恶过他这个天生罪孽命格吗?
值此之时,人间已然过了五十载春秋,正逢乱世。
他很简单便考到了功名,做官却不过如此,冷眼看着一群聪明人颠倒王朝,他们自己也成为乱军刀下鬼。
他又去投军,杀人的买卖最是直接。一步步高升到升无可升,他砍了那克扣军饷叫将士去送死的无能将军,扯旗自立。
挑了个他喜欢的地图,一路打进皇宫,那龙椅坐来却也不过如此。
站在那个位置上,果然把人心贪婪丑恶看尽,多少剔透玲珑心,都要蒙尘染黑。
他杀了很多人,有更多的人填充朝堂上的位置。
江山繁华,国库充盈,帝王的享受也不过一餐一衣。
他忽然发现,皇帝不过是替这群臣子卖命的苦力,还是被盯着下崽,世世代代要卖命的长工,真无趣。
他喜欢酒,很少却能醉。
唯独一次醉了的世界里,遇见一个人。
……
叮咚。
水滴击碎平静的湖面,层层涟漪平复,分不清水面之下和之上的世界。
白衣的仙人蒙眼的白纱缓缓脱落,露出一双银灰色瞳眸,无喜无悲的面容,淡泊超脱。
红衣墨裳的魔魅,好似玄衣泼洒朱砂,红瞳桃花眼潋滟冰冷,似笑非笑,轻慢凌厉。
钟磬眉眼微弯,呢喃:“贺九的过去,我也记起来了呢。”
鹤酒卿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你的记忆跟我的不一样,我没有杀他们。”
钟磬忽而愉悦笑出声,眸光像月色温软桃花瓣,声音却冷漠:“要我赞美你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吗?不愧是鹤仙人,可我是魔魅啊,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做一个好人,就是被人肆无忌惮踩在脚下,也要自缚双手不能报复,那我情愿做一个恣意妄为,满身罪孽的魔魅,至少畅快。”
“你真的是贺九吗?这世间会有人受尽欺凌,从腐烂的沼泽污泥里一步步爬出来,却纤尘不染满身清辉吗?”
“我不信。”
红瞳的魔魅微笑,眼里却无一丝光亮:“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生来背负罪孽。无论走到哪里,所遇所见皆是世间黑暗。人为什么那么坏?”
“你记得吗?第一次被逐出山门,因为贺九说起幼年时的经历,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两位高洁无暇的同门高士认定,世间不会有那样无缘无故的恶毒,定是贺九故意编造出来哗众取宠。对稚子蒙童怀有如此恶意的人,便是本行不正,不堪为友。”
“一个割席断交,一个奏与仙师。那两位自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被他们所摒弃的人,便是没有任何理由,旁人也要跟着侧目了。”
鹤酒卿颌首,银灰色的眼眸清透澄澈:“记得。明月当空叫,黄狗卧花心。那两个人只是阅历有限,算不得什么大错。虽有怅惘,不是同道中人罢了。”
钟磬眼眸冰冷:“我的记忆里,我下山之前,把他们带走了,好叫他们亲自体验一番。毕竟,我是个品行不端本心不正之徒啊。”
“还有那个雪夜,那个小女孩应该不大吧,还不到十三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路过就要专门倒回来,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拳打脚踢一顿。贺九差一点死在那一夜。你做了什么?”
鹤酒卿顿了顿:“最后那半块馒头掉在雪地里了,天黑看不见,我花了点时间找回来。”
钟磬嗤笑:“真没出息,是不是一边哭一边吃完了。”
鹤酒卿抿唇笑了下:“啊,那时候有点难过。不过,想要活下去,不能哭,怕吵醒屋檐的主人,如果被赶出去,那一夜就过不去了。”
“你猜我做了什么?我爬起来,跟踪她到家,放了一把火。”钟磬眸光冰冷,笑着淡淡地说,“很暖和。”
“你说,前世贺九是不是比我更坏?不然为什么只有他遇到这些?说出去别人不但不信,还要说他是个心术不正的骗子?”
鹤酒卿怔然:“他只是人间不幸之人其中一个缩影,或许更倒霉一些。所以,他才想做个好人,改变这一切。”
钟磬嗤笑一声:“十七岁的时候,贺九从一伙山匪手中救了一群官宦家眷。结果为了保护那些人的名节,抹杀知情此事的人。他们一面谢他一面给他的水里下毒。路上他搭乘一辆牛车勉强逃走。那村夫拿了全部的钱,还故意绕路把他带到跟医馆截然相反的山林里撇下。那天下着暴雨,路很难走,不是毒发就是摔死。当好人有趣吗?”
第174章 174只反派
做好人哪里有什么有趣, 这是一件至为困难的事情,堪比凡人成仙。
做坏人多简单,顺应心里的戾气怨愤,杀人放火肆无忌惮就是了,若是姿态够好看,还要被崇拜喜欢。
日天日地的反派, 被人又惧又怕,不但自己畅快,还有很多人会仰望追随。
做个好人,就只有被嘲讽了。
白玉最易见瑕疵, 有光照彻黑暗固然好,若是照见人心丑陋,自惭形秽之下的妒恨, 反过来就要将照亮黑夜的明月碾碎。
所谓好人,不是世人眼里沽名钓誉的虚伪,就是作茧自缚的无能伪善,只有无能之辈才做。
世人最爱标榜,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若一本正经说,我是个好人, 一定要被嘲笑。
人性本是这样五彩斑斓,你不能共沉沦这瑰丽绚烂的世界, 偏要追求标新立异的纯白, 不是愚蠢可笑, 就是虚伪了。
做反派固然是有门槛的, 但做好人的门槛却更高。
要有打得过所有反派的能力,还要有打得过自己的能力,更要有不去打那些不够坏的人的能力。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要敢说出来,大家一定嗤笑好大一朵白莲花。
那白衣如月华的仙人静静地说:“他不是为了他们,为了被赞美喜欢才想做一个好人的。他是自己想做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完美的人。”
“正是因为身处黑暗污秽的沼泽,见过了人心最腐烂丑恶的样子,所以才不愿意让自己也被同化。山顶的明月多好看,他想成为那样的明月。”
如人心至恶化身的魔魅,冷眼旁观:“上天不嘉奖好人,世间任何的东西总是趋向于混乱邪恶无序,方士将这称作天意。”
“恶人才会被嘉奖,过得更好,得到更多。纵使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也可以因为不管不顾而得到一时畅快。只有好人不是,自律就是自虐。不害人就注定要被害。”
“好人根本没有什么用,道德什么的,都是用来约束庸人的,只有弱者才会选择做好人。就如同被兵解否认的贺九,天生罪孽的命格,做什么人不好庸人自扰?”
鹤酒卿的眸光清透平和:“你说得那些,是无能为力的弱者和没有能力作恶的人。他们被归类为好人,只是恶人妄图驯化弱者,畏惧好人的手段。”
“在恶人眼里,没有力量的仁善是好的,不会反抗的无害是好的,为了赞美而自我牺牲是好的,服从听命不会思考质疑是好的……所有他们认为的好加起来,就是他们眼里的好人。”
“但贺九不是这样想的,他眼里的好,是能保护这个世界所有弱者和美好的力量。拥有像月光驱散黑夜一样的能力,驱散世间人心恶意滋长的土壤。”
“贺九不需要嘉奖和赞美,他只要不被自己所厌恶的一切同化。生来不完美也心慕完美,朝着山顶的明月一直靠近。纵使死在山道之上,纵使最后只能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仰望天空,那也很好了。”
钟磬静静地看着他,就像黑暗无光的寒夜冷寂:“你怎么知道贺九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肯定,他心里不曾有对这人世的憎恨动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孤寂想要被嘉奖赞美?否则,怎么会有我存在?”
“他不是鹤仙人,他只是一个人。他的生命里,也没有照彻过他寒夜的明月。”
鹤酒卿笑了:“可是,他遇见了顾矜霄啊。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
暗红眼睛的魔魅怔怔地,慢慢笑了,桃花眼潋滟弯弯,笑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