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拒绝加班(92)
三尺,刚好是一剑的距离。
谢龄停下脚步。崔嵬身上的大袖罩衫因了光线变换,呈现出了与方才所见不同的颜色。谢龄的目光自下而上,缓慢地停在他脸上,同他的眼眸对视。
“欺负这个词,用得可能不对。”谢龄说道。
他对崔嵬没有惧意,态度平平,和对待普通的陌生人无异。
崔嵬的眼神有一瞬转深,旋即挑起眉梢,扯唇轻轻一笑,认同般地点了下头:“似乎真的不太对,该是——在殿外坑了我徒弟那人。”
乌鸦还在他头顶,随着他的动作动了一下,但没飞走。
真是个奇怪的人。谢龄再度生出这样的感觉,不仅是因为崔嵬头上那装饰般的乌鸦,还因为从他表情和语气里感受不到真诚——为自己徒弟出气、报不平的真诚。
“钱没落到我手里,如何算是被我坑?”谢龄不欲同此人多言,怼了一句,向着侧方迈开脚步,要绕过他。
崔嵬又扯了下唇。这一次,他笑出了声。他不打算让谢龄走。
下一刻,听得一个温温和和、带笑的嗓音:“敢问可是崔嵬前辈?”
音色太耳熟了,谢龄转头看过去——萧峋正朝他走来,银发红衣,皆被山风吹得散乱。
“人间道的小子?”崔嵬亦看向他,大抵是认出了是谁,或者是什么人,神情变得戏谑,“你叫我前辈?这可不太恰当。”
尔后不知是还想到什么,丢下一句“这回先放过你”,将手里的酒坛往旁一扔,衣袖一振,向着山下而去。
哐当!
酒坛在地上碎开,清亮的酒液沿着地势流淌,渗进泥土中去。
转变来得太快,谢龄甚至不及诧异。他的目光从崔嵬的背影回到萧峋身上,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怎么来了”,道了声:“多谢。”
“不客气,碰巧路过罢了。”萧峋甩甩衣袖,在谢龄身前站定。他悄然调整呼吸,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崔嵬的走远,心中的担忧从淡去。
论境界,谢龄在崔嵬之上,若两人当真起了摩擦,吃亏的不会是谢龄。可崔嵬这人颇为邪性,擅长把场面弄得难以收拾。上一世他和崔嵬打过两次交道,崔嵬给他留下的印象,除了棘手还是棘手。那人下场比他还惨,不仅横尸在野,且是暴毙,师门或多或少被牵连。
萧峋想了想,终是没忍住开口提醒:“崔嵬那个人,你别和他有牵扯。”
“为何?”谢龄不解地问。
萧峋不知如何解释,扯了条江湖传言:“不都说这个人喜怒无常么?”然后道:“我走了。”
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加之言语敷衍,谢龄都要以为这人是专程为自己解围来的了。
“你似乎有些匆忙?”谢龄打量了一阵萧峋的背影,开口道。
萧峋脚步猝然顿住。
对啊,他这般匆忙干什么?
他和越九归的牌局吸引了不少人,两人局凑成了四人局,输家还有人轮替。他放水输了一局,换得空闲出来找谢龄,那边无人等他,这边他还弄清了这个人就是谢龄。
分明是他筹码更多。萧峋回过神,转身对上谢龄的视线,说话语气理直气壮:“走得快一些便是匆忙了吗?”
谢龄:“……”
谢龄觉得这话竟还有几分道理。
萧峋向着他走了一步,头抬高几分,抢过话头道:“陈兄,我可否向你打听个人。”
“你说。”谢龄眼皮倏地跳了一下。
“我是来找我师父的。他这个人,爱穿素净的衣衫,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眉眼生得极好;境界很高,高到我们这样的人根本瞧不出——陈兄,你有见过这样的人吗?”
萧峋漆黑的眼眸弯起些微弧度,拱手一礼,认真又恳切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
第73章
你这算是问对人了。谢龄心中的小人默默说着, 抬眼朝四处看了看,做出回忆思索的神情,稍过几许时分, 答道:“没见过。”
“是吗?”萧峋摇头一叹,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将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这是最后一处……可能他真的没来吧。”
漫山遍野找我干什么,实在没事做就练剑去。谢龄用思绪敲了萧峋脑袋两下,表情淡然至极:“有可能。”
“哎。”萧峋注视对面人浅灰色的眼睛,又是一阵摇头,接着甩了甩衣袖,转身往山下走, “算了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他背对着谢龄, 抬手一挥:“陈兄,有缘再会。”
谢龄应了声再会。
萧峋的步伐不似先前匆忙,恢复了一贯的散漫悠然。风吹得肆意,他袖摆亦翻飞肆意。走出十丈距离,他悄悄回了一次头——谢龄没跟来。
又过十丈, 他再一次回头:谢龄开始往山势低处走了, 但走的道, 和他并非同一条。
既然都是回去, 连和他同路都不愿意?看来当真嫌他,呵!萧峋又甩了一次衣袖,甩完表情一垮, 眼角眉梢耷拉得几乎快掉下去。若是有人在他面前, 当会用怨气冲天来形容。
萧峋脚步越来越快, 直到路上出现其他人的身影,才收敛起头顶的怨气。他先前坐的那一席围满了打牌和看乐子的人,他往那处扫了一眼,转头寻觅无人之处。
——宗门众人处他不打算过去了,他本就是因为谢龄才来这东华宴的。接下的行动,自然要跟着谢龄。
得把先前那一身行头换回来才行。
谢龄回到席间,往人间道众弟子所在之处投去一瞥,没发现萧峋,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恰好越九归也坐回来。他并非输了被罚下的,而是主动让了位置。谢龄给他倒了杯酒,他喝完后笑道:“师兄,你回来啦。”
“嗯。”谢龄点头,注意到牌局上不见提议之人的身影,问:“张涛呢?”
“寻他同门去了。”越九归答道。
再饮了一杯酒,越九归又说:“他这人打牌很有一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输了一回。不过他走了,这牌打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手还变臭了。”
他的语气里甚有几分相惜的味道和无敌的寂寥。谢龄听得有点儿想笑,忍住后问:“还去打吗?”
越九归:“不去了。”
越九归又去溪流旁取了些酒,随后还寻来人换了一桌新菜。但到这时,吃喝的心思已淡了,越九归一番思索,对谢龄道:“师兄,咱们玩骰子吧?比大小,谁输了谁喝酒。”
谢龄一扫他拿过来的酒,笑了一下,“既然是输了的惩罚,不该拿些你不爱喝的么?”
“如此,你不爱喝的也该拿上一些!”越九归再一次起身。
他刚踏出一步,桃林里起风了。
不是先前感受过的山风。这风中充盈着灵气,如春雨润泽大地、催使万物新生,它温温润润拂面而过,众人皆觉神清气爽、疲惫全无。
好些人舒服得眯起眼。
谢龄坐直了背。他直觉有什么人要出现了,看了看越九归,又远远扫了一圈人间道众人,暗自警惕。
风渐渐止了。谢龄看见一行身披白袍的人走进林间,为首之人脸上戴了张以白色为基调、以金红两色描绘纹路的面具,应是某种动物的脸,但谢龄认不出具体是什么。
他步伐随意,看似缓慢,却在倏然之间行至桃林正中。到处都是谈论声,他手掌下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四面立时安静。
“感谢各位来到镜川,希望这次的酒和食物,大家都满意。”他说道,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却不见任何的沉闷,“闲话不提,和上次相同,各位在秘境中能有什么样的收获,皆凭自身本事,只是离开秘境时,要将猎杀妖兽所得的妖魄交与我们。”
“秘境能够维持的时间是三日,这一回,没有境界限制。”
他的话很简单,但最后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东华宴的秘境一直不固定,有时会不准清静境的人进,有时会限制游天下境之上的人,如今日这样的不限制,还从未有过。四面八方冒出说话声,吵吵嚷嚷、嘈杂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