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拒绝加班(124)
屋中未上灯, 但有人,一袭玄衣立于昏暗中,静谧等候着、注视着来者。
“师兄。”谢龄停步轻唤。
古松弹指点燃灯火。晕黄光芒照亮他面容,他眉心蹙起一道细微峰钩,眼底流露出担忧。他对谢龄道:“坐定调息。”
“嗯。”谢龄坐去主榻上。
萧峋跟在谢龄身后,古松瞥他一眼,眼神轻且慢。谢龄注意到,并读出那目光里的含义, 抢先开口:“他留下。”
谢龄这话里的信息足够多, 古松神情立时变得复杂。他注视萧峋片刻,衣袖一振, 道声音冷沉“你要清楚,他不是第一次因你而这样了。”
“师兄说这些做什么。”谢龄眼神闪了一下,低声说。
古松头也不回,丢了两个字给他:“调息。”
谢龄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运转心法, 开始压制即将到来的反噬。
纵使炼体境界突破了一层, 谢龄能无后顾之忧调动的灵力也只有少许, 像方才那样的招式,身体依然无法负担。
三人之中的萧峋脑子转得极快,一下便想明白古松指的是什么, 又了解了些什么。他对古松知晓自己的情况不意外, 但对后者, 先是一惊,尔后不住内疚。他抿了下唇:“黑暗道那次……”
“当然。”古松道,说完将身一转,步出这间屋室。
门扉开了又合,烛火轻微闪烁,萧峋站在灯光下,慢慢抬眼,又慢慢垂低。他早该想到的,那时谢龄为了将他从黑暗道带出去,动用的灵力可不比今夜这次少。
这是第二次了。萧峋手指微微颤动,神色难言。
谢龄闭着眼,看不见萧峋这副表情,而萧峋庆幸谢龄看不见。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把主榻中央的小桌挪走,坐到谢龄身旁。
“师父。”萧峋低声喊道,又在心里唤了一声:谢龄。
坐在谢龄近旁竖耳细听,能听见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萧峋聆听乐音般聆听谢龄的呼吸,心情逐渐平和。
烛火偶尔闪烁,窗下虫鸣渐轻。萧峋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榻上,小人儿走路似的走到谢龄身旁,夹住他的一片衣角。
萧峋把玩起这片衣角。
他知道谢龄对他的容忍程度,或者说纵容他到什么地步,这点小事,大抵是不会在意的。
这一玩便是近半个时辰,他估摸着谢龄快结束调息,仔细珍重地将这一片衣料给理平整,然后在小桌上摆出茶具茶炉,泡了一壶清茶。
小一刻钟后,谢龄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他朝下瞥了眼,眸光往上移时,萧峋这家伙正递来一碗茶。
“师父,请用茶。”萧峋笑得乖巧。
谢龄眉梢半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茶,没接,问道:“多大了?”
“快十八了。”萧峋答道,耷拉下眉眼,向着谢龄稍稍倾身,脑袋抵上谢龄肩膀。
谢龄本想接着损两句,忽的瞧见萧峋手腕上有一道咬伤,伤口已经半结痂,可见的没上药没处理。
“你的手……”谢龄向萧峋伸手,却说这时,萧峋将茶碗往身后小桌上一放,猛一下从他身前退开。
“萧……”
“咳!”
萧峋咳出一口血。血珠滴落在地,他眼疾手快捏了个诀丢过去,阻止里面的魔气溢散。
这次是“旧伤”所致——孤晴是死了,但他留下的劲气还在萧峋体内,眼下萧峋虚弱了,便开始作祟。
谢龄不会诊脉,便用神识探萧峋的情况,神情变得凝重。
萧峋摆手示意谢龄勿担心,调节着呼吸,稍有缓和后抬头,竟是笑了一声:“难师难徒。”
谢龄没好气瞪他一眼,拿起这人方才打算给他的茶,走去递到他面前。萧峋一口喝完,神色舒缓几分,捏着茶碗,脑袋重新抵上谢龄肩膀。
谢龄顺势揉了揉他头发,听见这人语气带着些许遗憾:“我在街上尝到了还不错的米酒,本想带一些回来,让你也尝尝的。”
“然后就遇到了魔物?”谢龄接话。
“嗯。”
“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谢龄拧起眉头,“不是每三个月才会反噬一次?”
萧峋解释:“魔物太多了,它们能互相影响,便也影响到了我体内的。”
类似动物释放信息素影响同类?谢龄对这个世界上的魔物的认识又多了一层,稍加思索,问:“这种情况,以前可曾出现过?”
“以前没有一次遇见过这般多的魔物。”萧峋道。
谢龄敛低眸光。
在鹤峰的时候他看了不少史书,书上说数百年前有过一次规模巨大的伐魔之战——魔族举族来犯,伤人杀人食人,儒释道三门联手,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将之驱赶出境。
那之后,人族修行者封了两界间主要道路,让魔族无以再大规模侵犯,又在各地设立传讯求援的钟和鼓,若有魔物钻过缝隙来到人界,百姓们可迅速求援于附近宗门。
依常理而言,镜川“山上”有众多修行者,就算这里灵气充足,魔物也不敢成群结队来此才对。就像人间道宗门附近诸镇,便无魔物敢犯。
“那么问题来了。”谢龄声音极轻。
“镜川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魔物?”萧峋接着谢龄的话说下去,“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东华宴刚结束的时候。”
话罢微顿,又道:“这里头肯定有东西,但是是镜川该头疼的事,师父就别费心想了。”
谢龄心道他压根没打算费心。
萧峋这颗头颇重,谢龄试图摆脱,转了个身。这之后萧峋也跟着转身,但脑袋没从谢龄肩头挪开。谢龄往前,这家伙便就着这般姿势往前。
谢龄无言,走了两步停下,问他:“你黏住了?”
“对。”萧峋答得理直气壮。
“回榻上坐好。”谢龄面无表情驱赶。
“哦。”萧峋蹭了蹭谢龄,不大情愿地将脑袋从他肩膀撕下来,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谢龄一边拿出外伤药,一边走到这人面前,丢出一个字:“手。”
萧峋听话地把手递过去。谢龄手指托住这崽子的手背,仔细看过伤口,寻思片刻,仅丢了道净化术法上去,没有用药。
“明日启程回宗门,今夜别乱跑了,好好休息。”谢龄叮嘱他。
“我何时在夜里乱跑过。”萧峋轻声嘀咕,心想乱跑的人向来是你。
他话音刚落,神情又一次变得难看。
有一截蜡烛烧尽了,使得这处恰恰背光。萧峋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脸色是否苍白,眼底的痛苦却是更清晰深刻地凸显出来。
那劲气再度作乱,而他体内的魔气不甘示弱,竟与之相斗起来。萧峋说不清当下的感觉是疼痛钻心还是筋骨碎裂,喘息骤然粗重,豆大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从额头滚下。
谢龄在那些魔物身上见过的黑气出现在萧峋周身,他心道一声不妙,抬手欲掐诀。萧峋速度比他快,十指转瞬结印,点上自己眉心。
魔气的溢散被控制住。萧峋用屏息来克制喘息,将谢龄的手握住、按下去,说道:“师父不能动用灵力了。”
谢龄听见这话心情复杂。
萧峋不多说,盘膝坐定,运转功法,试图将体内打架的两道气息分开。
谢龄站在萧峋面前注视一阵,转去这人身侧坐下,就如先前他调息时萧峋守在他旁侧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半刻、一刻、一刻半过去,萧峋的呼吸依然粗重,未得到平复。
谢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完后又倒一碗,心情难平静。萧峋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他担心光靠他自己,无法将体内的气息调节至平衡。
是否请古松来帮忙?看古松的态度,他对萧峋似乎不大喜欢,而萧峋似乎也不大喜欢古松。
这两个人还真是巧。谢龄又是一阵无言,摇了摇头,决定再观望一阵,若萧峋仍是无法自医,便将他拎到古松面前去。
结果如谢龄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