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白月光(2)
谈玉琢以为是哪个佣人,低下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嗓子低哑地说:“我现在不想见人,你先出去。”
“喝点水。”那人视他的话于无物,回身关上门。
谈玉琢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僵硬地抬起头,仰起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庞。
梁颂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相对于其他装扮整齐的人来说,他的穿着有几分随意,但难抵他高额阔鼻,眉眼深邃,通身气质光华内敛,居高临下地看着稍显狼狈的谈玉琢。
几乎是出于本能,谈玉琢稍微坐正了,放在腹部的小臂收紧,身子微微蜷缩起来,讷讷地看了一眼梁颂年,对方手上还端着水,谈玉琢没有伸手接,他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什么时候到的。”谈玉琢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僵硬地移开自己的目光,迟迟没有动作,问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梁颂年不急也不恼,停顿了一下,如实说:“大概你晕倒的时候。”
谈玉琢很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
“谢谢。”谈玉琢伸出手,接过水杯,决定把对话翻个篇。
他口腔里还是血的淡腥味,冷风吹久了,说话声音瓮声瓮气。
接到水杯的一瞬间,他难免触碰到了梁颂年的指尖。
梁颂年的指腹侧有新生的茧子,有点粗糙,却很温热。
谈玉琢心虚地缩了下手指,想要避免触碰到他的手指,梁颂年的手指却抬起轻轻压住了他的指尖。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身上有一股很清冽的雪松味道,让人觉得冷漠,凌凛不可侵犯。
但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谈玉琢的手指缝,谈玉琢无措地看着他,听见他平静地说,“你今天很漂亮。”
第2章 月南
许庭知叼着烟倚靠在门廊下,百无聊赖,回头看见梁颂年,微微直起身,伸手用两根手指把挂在嘴边的烟拿下来。
“回来了?”许庭知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梁颂年身上,低着头继续看手机。
他知道梁颂年不抽烟,过了半晌才礼貌性质地从自己口袋中摸出烟盒打开,单手递过去。
梁颂年低头看了一眼,许庭知已经打算把烟盒塞回自己的口袋里了,余光中却看见对方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随意地夹在了指缝间,问他:“有火吗?”
许庭知“嗤”一声笑出声,“我没带打火机,你将就闻个味算了。”
梁颂年抬起眼也笑,细细的烟在他手里调了个方向,“你没带打火机,带什么烟?”
“我就叼着过个瘾。”许庭知重新把烟送到嘴边咬住了,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皱着眉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头那个祖宗管得严,要是带一身烟味回去,他能挠死我。”
他终于把一段话编辑好,摁下了发送键,屏幕瞬间就被绿色的气泡占据了。
许庭知关上手机,举起烟盒晃了晃,“就这几根,我还是从他身上摸出来的。”
梁颂年淡笑着揶揄他:“等以后结婚了,你连这点烟都摸不到。”
许庭知把烟吐到垃圾桶里,闻言回头,长长地看了梁颂年几眼,“你开什么玩笑啊?”
许庭知长着一张不显年纪的脸,风把额前的头发吹得蓬乱,他笑,薄薄的眼皮眯起来,单纯真诚的样子。
“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和他哪里扯得到结婚。”许庭知有点被风吹麻了,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停顿了片刻,轻飘飘地继续说,“他那种人,玩玩就够了。”
梁颂年捏着手里的烟,没有再笑了,雪花不断地扑到他的脸上,“我记得你们谈了好多年。”
许庭知微侧着脑袋想了想,“记不清,好像已经快四年了,也差不多要腻了,打算换一个。”
Z市的冬季水汽充沛,月南山种了连片的冬青和松柏,在白色的积雪下显出深色的近乎黑色的绿,山脚的位置是新修的陵园。
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再加上呼啸的风雪,视线受阻,只能看见新修的墓地前模糊的几道人影,在这样的环境下,零星撑起的几把黑伞显得格外的寂寥。
梁颂年把揉得皱巴巴的烟卷头摁在了烟灰缸里,融化的雪液瞬间把滤嘴浸湿,没有再接话。
许庭知渐渐觉得没意思,已经开始想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偷偷溜走。
“去了那么久,你和玉琢说了什么话吗?”沉默了一会,许庭知突然开口问。
许庭知对谈玉琢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记得他很白,学习成绩很好,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依旧好看,当时班上很多人都暗恋他,男的女的都有。
梁颂年看着云雾缭绕的月南山,想起半小时前的内室里,谈玉琢隔着遮面的、象征着新丧夫的黑纱,朝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倦怠地垂下。
梁颂年看见他眼皮窄窄褶皱里一点小痣。
他抬起眼睛,那点小痣就消失不见了。
“他很伤心,几乎没有理我。”梁颂年如实说。
许庭知露出理所当然的脸色,长长“啊”了一声,语气里没有其他意思,但梁颂年还是转头盯了他一眼。
“听说他们感情很好。”许庭知说,“你出国的时候,都没见玉琢掉一滴眼泪。”
梁颂年好像没有听见,什么反应都没有。
许庭知以为梁颂年又不搭理他了,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没想到玉琢那么早就结婚了。”
可能是站太久了,梁颂年动了动,他这次很轻地“嗯”了一声。
许庭知觉得闷,但不能抱怨,发了会愣,等回过神的时候,墓地前的人已经四散开了,陆陆续续往回走。
雪里的湿气更重,他被冻得要没知觉了,跺了跺脚,转身的瞬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请让一下。”谈玉琢没有打伞,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雪,一说话嘴里就吐出一团白气,鼻头被风吹得很红。
黑色的长皮草把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来,衬得他的脸越发白,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
因为没有人反应,谈玉琢不得不重复说了一遍,声音放得更轻。
许庭知僵住,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面前人的脸上,过了几秒才往侧边让了些位置,谈玉琢向他道谢,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梁颂年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动,谈玉琢只能侧着身子,脸朝着梁颂年的方向,勉强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玉琢。”在即将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梁颂年叫了他一声,谈玉琢停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谈玉琢裹着一身的寒气,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他今天喷了什么香水,梁颂年模糊地闻出一股淡淡的苦杏味,很出乎他的意料,又莫名感觉很合适。
梁颂年偏了偏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谈玉琢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两人对视了几秒,梁颂年开口礼貌地询问:“你要回去吗?”
谈玉琢点了点头,许庭知勾起嘴角笑,开口之前意识到自己参加的是谈玉琢丈夫的葬礼,嘴角的弧度下来了点,有点尴尬,“我们一起吧,正好顺路。”
谈玉琢顿了顿,微微低着头,没有回答,许庭知耐心等了片刻,谈玉琢抬起眼,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梁颂年的身上。
梁颂年站在原地,向谈玉琢微微笑了笑,他做得很自然,挑不出什么错处。
“我开车。”他就这样决定了。
谈玉琢并不想在这时候进行什么社交,但是前面堵着许庭知,旁边站着梁颂年,他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梁颂年的车停在殡仪馆外的公路上,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三人走到草坪上的时候,谈玉琢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等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谈玉琢说完就想往回走,他没往梁颂年的方向看,导致许庭知一度以为他在对着自己说话。
梁颂年叫住他,“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拿。”
谈玉琢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胡乱地磨蹭自己空白的手指,犹豫了会,“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先去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