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花顺(43)
路春宵似乎同样想起那些过往,但他忆起的是盛昱这人没有多少耐性,并不喜欢他多言。他咬了下嘴唇,及时打住:“抱歉,我说多了。还是当我没问过吧。”
见他又在自觉地改正所谓“问题”,盛昱感觉感冒的症状猛然严重起来,头和喉咙都隐隐作痛。
当路春宵伸手拿过合同,准备起身离开,盛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哑着嗓子说:“其实,有别的意思也行。”
路春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下一秒却被攥得更紧。
“盛昱!”
“别走了——”盛昱看着路春宵,大有克制不住理智、干脆不管不顾的意思。他拉住眼前的人,更像在拉六年前要离开酒店的人,力气一点儿也没松。“别走了,行吗。”
听他这么说,路春宵不挣动了。他悄然将另一只手的拳头握紧,安静地回看向盛昱,心中鼓胀,嘴上却冷漠地说:“你不是最讨厌无趣吗,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儿了。”
盛昱手上握得更紧,话像是从齿间硬挤出来:“没意义?”
“对,没意思,没意义。”路春宵说,“很浪费时间。”
然而这次盛昱没有再给路春宵离开的机会,他猩红着眼,目光一移不移,似是势必要把路春宵看个清楚,声音也抬高了许多:“你要是还恨我就骂我,讨厌我就打我,为什么见到我总要装作你一切正常到可以理性看待所有事情。
“路春宵,你究竟在怕什么?”
第四十五章
路春宵承认盛昱说得对,他是在恐惧,他此时此刻的冷静也不正常。
可他没办法。
他的取向从来不合大众常规,当年他和盛昱的地下关系也绝对病态。即便是下定决心割离,过往的每分每秒仍是真实存在过,迫使所有者想要不痛便不得不从克制逐渐转向极度抑制。
于是从大学起,路春宵不看爱情电影,不听爱情歌曲,无法羡慕和信任所有跟爱情沾边的感情。类似苦行僧般的自我修炼,不碰触便不容易想起,更难纵容自己冒出贪图爱情的心思。
一年舍不净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时间总能将过往那些不正常的情愫一点点抹平,再无任何以爱为名的念头能对他造成新的伤害。
终于,路春宵走上正轨,不会爱,也不向往爱了。他活得正经且自在,觉得能这么正常地一个人过一辈子。
偏偏盛昱再次出现。
盛昱,盛昱……
路春宵着实讨厌极了盛昱。
盛昱让他爱,让他豁出去勇敢;盛昱也让他怕爱,让他胆怯到用逃避来迫使自己真正释怀。
从始至终,盛昱就像掌握着他离经叛道的开关,注定可以让他掀起波澜。路春宵能清晰地感受到自重遇以后,他们每接触一次,自己的安全世界便经一次震荡,谈何继续正常。
不过被盛昱看破,路春宵并不慌张。这在他经受的折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放手。”他说,“我的手很疼。”
盛昱一滞,低头看去,路春宵手腕上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被他攥出一圈惹眼的红。
纵有百般不舍和不愿,盛昱还是放开了。但他不想路春宵再像此前那般松开手便离开,紧接着就站了起来,以便随时留住路春宵。
路春宵则把合同收好,抱着书包缓声说:“我不想讨厌你或者恨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工作,我现在根本不想跟你再有半点儿瓜葛。你问我怕什么,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说了也没用,能怎么样,你我再活回高中时的模样?但是我根本不喜欢高中那个喜欢你的自己。”
路春宵一而再地排斥过往,乃至鄙夷那个当初爱他的路春宵,盛昱听得心都要裂开。路春宵说不想恨他,他却想要恨透路春宵,恨他的决绝和放弃。
他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儿地往上身涌,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努力压制住要咳嗽的感觉:“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用,你直接宣判死刑,宁可咽下难受也不愿意给我多一个机会。六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路春宵,你这做法未免太不公平。”
“公平?”路春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不喜欢我,我也可以选择不爱你,这就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情。”
“要是我说喜欢呢!”
盛昱脱口而出,发干的喉咙在奋力说出这句话时受到撕扯,口腔内顿时有了丝丝血腥的味道。
盛昱也不顾了,上前握住路春宵的肩膀,带着互相驳斥的怨与悔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说晚了,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就不一样了。你说不要我帮忙出国的时候我很生气;你不回我信息,我也很生气;后来你没回酒店,不跟我联系,出国交流也不去了……我全都特别生气。但我就是想你跟我待在一起。”
他的话没有打过草稿,却的确熬过了数个日夜,因此比任何时候都真挚顺畅:“在英国,我闭上眼睛就梦到你,睁开眼,看到很多东西也老是想到你。我问医生我是疯了还是太讨厌你。她告诉我,我只是太想见你。
“路春宵,我喜欢你,说是爱也没问题。”
盛昱被无数人给予过厚望,但到底有不擅长的领域。在想不通、理不通、自我疏解无果的情况下,他私下找到了心理医生。
几年来,近百次长程咨询,盛昱每一份咨询记录的当事人主诉一栏都写有路春宵的名字。包括工作压力过大被引导放松时,他思绪的第一选择仍是路春宵。
有路春宵送来的缀着鲜花的生日蛋糕,有路春宵在马场亲近马儿的笑,也有路春宵第一次被亲吻过后闪着亮的眼睛……
盛昱从起初的不信自己放不下,试图以“厌恶路春宵不告而别”的憎恨念头强行覆盖有关忆念,到多次失败后,终是认下内心深处实则不肯放下的真实意愿。
归根结底,病因不过一个简单的不敢承认的喜欢而已。
路春宵笑容尽失,直愣愣地睁圆了眼睛。
盛昱说喜欢他,爱他。不是从分开后,而是分开之前,在他们还在为如何共同走向前路时就有了感觉。
盛昱会爱吗?
或许吧。盛昱是人,也会有尝试学习和接受爱情的想法。从他接受林双双的告白便可见一斑。
盛昱会爱你路春宵吗?
路春宵不信,没办法信!
路春宵侧身躲了躲,有如躲避糟糕的巨大谎言。他拂开盛昱的手,“不要说了。”
“路春宵,别这样。”盛昱没想到路春宵会猛然有如此强烈的抗拒,他想要再次靠近,却被路春宵用力推开。
“你才别再来这样玩儿我!”路春宵的声音不禁染上哭腔,“你要我怎么信你口中的喜欢不是你的又一场游戏,凭你的不尊重,还是凭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数个难听的关键词齐齐掉落在地上,盛昱肉眼可见地一怔,恍惚道:“抱歉,我是说错挺多。我能改,我可以学……”
从高高在上的盛昱口中终于听到一丝妥协,甚至是带有卑弱之意的保证,路春宵以为自己会开心。可实际上,他的心中没有多么爽快。
路春宵唯独不解,他们俩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爱盛昱的时候从不要求盛昱改变自我,只求他们可以试着好好在一起,结果呢?
大概就如陈湄所说,他太注重结果。从一开始,他就在为在一起的结果而努力,愚蠢地吸纳所有错误和委屈。而date本就该享受过程。他们当时不同目的,硬要走同一条路,自然落得两败俱伤。
“不必了。”路春宵不想继续陷进上辈子的漩涡,直白拒绝,“盛昱,太多人爱你,你习惯了不付出地被人爱,突然我走了,没有告诉你一声,你这才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你在喜欢我。你所谓的爱其实只是不甘化成的执念,你的情深意切也让我理解不来。和你我当时的关系一样,没有任何事物能为你的真心做证明。所以盛昱,没机会了。”
为避免再一次出现今日的场景,临出门之前,对着面色苍白的盛昱,路春宵又道:“你对待感情太随便,现有的痛苦就是你的报应。我受过我的了,你一个人消化吧。这次我不会再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