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97)
换作平日,梁颂早就该推门而入了,今天还算有礼貌地站在门口说:“没什么,我想喝柠檬茶,不过它两杯才起送,所以问问看你们要不要喝。”
“啊,”唐蕴没想太多就答应了,“那我要白桃乌龙,半糖就行,你喝什么?”他扭脸问匡延赫。
“我不喝。”
“那就一杯白桃乌龙,到了帮我放冰箱,我想晚点再喝。”唐蕴说。
“好的。”
脚步声渐渐离去,但唐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折返,光脚走过去,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了。
“他以后不会一直住这儿了吧?”匡延赫的脸色有点臭。
唐蕴莫名觉得好笑,这两个这么不对付的人,竟然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他爬回床上,把玩着一串指甲盖大的水晶球。
“这原本就是他家啊,他想来,我也不好阻止嘛。”
“可你不是租下他的房子了吗?谁家房东和租客一起住的?你们当时的合同上怎么写的?”
面对他的质问三连,唐蕴搓了搓脑门。
租房的时候,他和梁颂已经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压根儿就没签什么合同,房租一年一交,水电由他负责,梁颂说,只要他愿意,想租多久就租多久。
后来两个人常常约在一起喝酒吃夜宵,唐蕴就干脆把次卧收拾干净,留给梁颂睡了。
匡延赫冷着脸说:“你俩倒像是小夫妻,我成第三者了。”
“哎哟,怎么会呢,”唐蕴替梁颂解释说,“他不会一直住在这儿的,刚你洗澡的时候,他还说,要留我们充足的二人世界。”
“反正听来听去,你们还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
醋味好大,唐蕴拿他没办法:“那……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匡延赫知道他不乐意早起,想了想说:“我重新给你租一套吧,就租你律所旁边,让你上班更近,好不好?”
“太麻烦了吧,律所附近都是些老房子,肯定还要重新装修什么的……”
主要是,他在这边已经住得很习惯了。唐蕴刚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刚交房的样子,杂物堆砌,电器也没几样,是他攒了钱之后,一点点翻修,这里才有今天的样子。
周边的配套设施,也是慢慢才熟悉,换个地方,不一定会有这么近的商超和影院了。
匡延赫也觉得租房有点麻烦,干脆一步到位:“那你问问看梁颂这套房卖不卖,我买下来送你好不好?哦不对,用你们的专业术语应该叫赠与。”
这样以后梁颂过来住,就得经过他的同意了。什么次卧不次卧的,统统拆了,改成健身房。
唐蕴愣愣的,不敢相信。
“你说真的假的?”
从业这么些年,他碰到过给情人买房的,给客户买房的,给兄弟买房的,也碰到过给父母买房的,愣是没碰到过刚确认关系第一天就要给男友买房的。
而且匡延赫自己就是个卖房的。
这就好比,自己家开着凉皮店,跑去对家凉皮店买了一份当午饭吃,非常离谱。
“这可是一套房!好几百万呢!”
“我知道啊,”匡延赫的语气平淡,就好像要买的是一份麻酱凉皮,“我研究过了,这里地段很好,保值是没问题的,先买一套住着呗,不喜欢了就换掉。”
男朋友要给自己买房,这跟中头彩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惊喜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被新的情绪代替。
唐蕴原本就觉得自己和匡延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几日时时黏在一起,才有种他们距离好像拉近了的错觉,但现在这句话,又让唐蕴感受到了那种庞大的阶级差异。
普通家庭一辈子的血汗钱也未必能换来的房子,在匡延赫口中不过是短暂的过渡。
这种云泥之别,令唐蕴感到一阵惶恐,甚至还有点焦虑,自己真的配得上匡延赫的好吗?能带给匡延赫什么呢?一顿晚饭?还是一场性爱?
可这些终究不是他的专属,都是可以被轻易取代的。
不喜欢了就换掉。
是不是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那个被匡延赫换掉的人呢?
比起房子,唐蕴其实更希望可以获得一段永不落幕的,自由平等的恋爱,但这些,在匡延赫这里没办法实现。
“我不是菟丝子,不需要你花那么多钱养着。”唐蕴低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感到有点压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好。”
“为什么会有压力?我送你的,不对,是赠与你的,不要你花钱,也不需要你去申请贷款。”
匡延赫的眼神很茫然,又有一些惊讶,显然是真的听不懂唐蕴的问题。
也许,匡延赫之前就是这样追男朋友的,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就像送女生口红一样简单。
遇到像他这样不情不愿的,匡延赫会不会觉得他很多事?很矫情?
可即使会被这样认为,唐蕴还是组织语言表达:“感情不是相互的吗,你对我好,我就也会想要对你好,可是你对我的好太庞大了,我回馈不起,就会产生压力。”
“我不用你回馈什么啊,你是我男朋友,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匡延赫的大脑好像被设置了什么奇怪的程序,自动屏蔽关键词,唐蕴只好强调:“我们现在不是委托和被委托的关系,没有谁对谁什么好是应该的,感情是相互的,我接收了你的好,却没办法回应,我会觉得很难受。”
“正因为我们不是委托关系,开始谈恋爱了,所以你收我的礼物才更应该理直气壮不是吗?”
匡延赫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还是说……你并没有打算付出真心和我交往,所以才会觉得受之有愧,一心想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回报我?将来分开的时候好跟我一笔勾销?”
唐蕴怔住,这问题的角度刁钻,出人意料。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罢了,怎么就和真心扯上关系了?
在这之前,唐蕴就时常会觉得自己和匡延赫交流时会有不同频的情况,但都被他忽略了,此刻他对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应该就是价值观不同的体现。他觉得贵重得难以承受的东西,在匡延赫看来不过小事一桩。
匡延赫没办法理解他的压力所在,他也没办法理解匡延赫的脑回路。
盘腿坐得有点麻,唐蕴活动了一下小腿,找了个靠垫塞在屁股底下,这样刚好可以平视匡延赫的眼睛。
“可是我……”
“别可是了,”匡延赫第一次打断他说话,抚摸着唐蕴的脸颊,“你就说,你想不想和我一直交往下去?”
唐蕴点点头:“想的。”
“那不就好了,以终身伴侣的身份收一份礼物,不必觉得受之有愧,你看别的夫妻,订婚了不都要买房的吗?难不成我还不如别的男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唐蕴居然觉得自己快被匡延赫说服了。
转念一想,又说:“可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受法律保护,离婚了还能分割,赠与和共同财产可不是一个概念哦,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匡延赫脸色一变,很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生气,眼神像鹰一样锋利:“所以你还是抱着将来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心情在和我交往是吗?房子以后就你一个人住,不打算给我住了?”
“我没有!”唐蕴被他吓一跳,猛摇头,“我没有那么想……”
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唐蕴总觉得词不达意,再怎么汹涌的爱意,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略显单薄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匡延赫眼神骤然间柔和下来,牵起他的手指捏了捏:“很久之前是多久啊?”
“忘了。”唐蕴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出来,“可能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什么叫可能?你这张小嘴能不能别那么硬。”匡延赫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