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66)
他说这话的时候灯已经熄了,他躺在地铺上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房间里没空调,极度闷热,月光把他的脸照得炽白。
潭淅勉觉得出了一身汗:“来了这以后就不喜欢了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懂不懂?”他看到潭淅勉摇了摇头,又问,“看到殿里那些神佛了?”
“嗯。”
“他们会把人的邪念啊呜一口吃掉。”
潭淅勉跟着瑟缩了一下。
“哈哈,骗你的啦。”高中生笑着说,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爸妈只是想把我多关一会。等我喜欢的人出国念书了,他们就觉得我不会喜欢男生了。”
“管用吗?”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这个事情跟戒什么东西不一样,你们这个年纪玩什么,溜溜球?四驱车?反正就是跟戒这些不一样。你不玩这个还可以玩别的,也许有一天就不想玩了,玩腻了,就念书去了。但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变不回去的。”
潭淅勉觉得很难理解,听上去就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并且没有办法治疗,有点像癌症。可是他又觉得这个哥哥不坏,昨天还帮他抄了一遍经,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他紧张兮兮地问:“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高中生眨了眨眼,“睡醒了,就去扎马步,扎完马步再抄经书,抄完一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果还喜欢就装作不喜欢,先出去,然后再追。”
这段记忆大概在他心底留下同性恋是不被允许的初印象,但除此之外便很快丢在脑后,毕竟那时候他对隔壁班一个转学来的女孩颇有好感,也笃定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困扰。
可是喻呈将它翻出来,突然摆在了台面上。
他被迫面对满殿神佛,成为救治他“癌症”的药。
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有一种感觉。他讨厌喻呈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人打他的小报告,非要追在后面给他讲题,也不是他看起来道貌岸然,是学习标兵,对他的不务正业总是嗤之以鼻,而在于他总是有意或无意提醒他去思考一些他不想思考的事。
比如人为何上进,比如如何面对潭安林,比如他在怎样的家庭,而喻呈又在怎样的家庭,又比如他和他的关系。
他的人生准则其实很简单——想不清,就最好别想。一看就不可能的,就别让它成为可能。
而喻呈让他变得复杂了。费那劲做什么呢。
再好再好的,也还是会有人不满意。
乱七八糟地想,乱七八糟地想,最后淋了一身雨回家。好在烟味被雨水冲淡了,没叫人发觉。
晚上十一点,他被雷声惊醒,也不知是雨声大到覆盖了一切,还是楼上确确实实吵完架,偃旗息鼓。在黑暗中,他眯着眼摁亮手机看了一眼,几条未读微信。
“我已经跟我妈说了。”
“我证明过了。”
“潭淅勉,你看着办。”
情绪随着长久未得到回复而层层递进。到最后大概是生气了。
奇怪的是,这些话明明没声音,却长久地在耳边回荡,掺杂傍晚时喻翰景暴怒的责骂。
潭淅勉用枕头把耳朵捂起来。
他想。真是傻子。
第57章 “那我就在这里说”/
喻呈发现,潭淅勉开始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微信。
他想过不表白的后果,却对表白的后果考虑不周。
潭家搬家的那天,他没有被允许出门,何况脸颊红肿,出去也是丢人。他从窗户里往下看,看到他爸妈对常苒谎称他花粉过敏,然后潭宁栩抬头碰巧和窗户里的他对视,和他招手用口型说拜拜。
潭淅勉已经坐到车里去了,只能从打开的车窗里望见他衣袖的一角。
之前宋西婧很为常苒搬走而伤怀,现在又觉得分开或许是好事。再好的感情也不可以滋生同性恋。她不允许,喻翰景也不允许,更不能对不起老潭,再让常苒难堪。
下午宋东凭来看他,进房间以后先关门,坐到他的床沿上,一副要说体己话的姿态。
喻呈刚睡醒,抱着膝盖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平复了些,现在一看到他就委屈,讷讷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宋东凭叹气,揉一把他的头发。倒把人眼泪揉出来了。
喻呈说话带哭腔:“我妈让你来劝我?你也别说那些,我听够了。”
“我没想说那些。”宋东凭说,声音又低一些,眨了眨眼,“喜欢就是喜欢嘛,管他是谁,男的女的呢,对不对?”
喻呈抬头。现在明白这种委屈从哪儿来的,因为默认小舅舅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
“潭淅勉那小子有福气,天天吊儿郎当的,还招人喜欢。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浑小子。”宋东凭淡笑一声,也觉得很奇妙,他看他们三个像看小孩似的,竟一个一个笋一般长大了,会喜欢,会爱,得不到也要披荆斩棘。
“世界上有很多人会喜欢同性,这没什么的。”宋东凭把这当平常事讲,“但你也理解理解爸爸妈妈,这条路不好走。”
喻呈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尤其是,潭淅勉那小子没开窍,你说你喜欢,他恐怕不明白,何况他喜欢的是女生。舅舅希望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这样这条路才不这么难。”
喻呈想了想,苦笑:“那如果我发现,要走这条路的话,只能是他呢?”
他怔怔地继续讲:“我知道这样说很像傻话。但真的没有人像他一样,跟我讲考不好也没关系,人生也不会因为分数而垮掉,也只有他会跟我说,你得学点学习以外的事。因为他,我好像对世界多了点兴趣,会玩一些游戏,会尝试没做过的事。大部分人以为我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可是融入大家的感觉很好,没有人带我做过这些。”
宋东凭很认真地听。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但是可以共情,也可以理解,觉得很苦。
“喻呈,我觉得你应该先尝试自己去做这些事。别依赖任何人,让自己去做不擅长的、没试过的。”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自己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还是不行,还得是这个人,不然不快乐。那我们就再试试。”
得承认宋东凭说得对。有时候喻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柜是在证明什么,就像一道证明题,如果结论就是错的,中间再复杂的证明过程也毫无意义。
整整一个暑假,潭淅勉没有回复过他,就连他问他是不是去联合大学念书,他也没有回。
还是后来在赵逾磊那听说的。赵逾磊惊讶于他竟然不了解潭淅勉的近况。
“就是上联大吧。反正他是不会复读的。”
“最近?最近好像在追哪个学校的女生?这个不太确定啊,我听费岷那小子说的。”
临了又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们不是住一起?”
“他搬走了。”
“哦。”赵逾磊说着停下投篮的动作,“可搬了也可以打电话啊。”
是。
可以打电话,发短信,微信,QQ。
所有的通讯软件,都可以用,动动手指就能发送消息,有的还是他教的,但再好用的工具,一旦对方不回复,统统变成没用的。
也都敌不过一句,我不想回复你。
喻呈不理解。不喜欢也行,也可以,但就算不谈他一厢情愿和家里闹翻、吵架,脸上一星期才消肿,他作为发小至少也有立场问一句,你去哪里上学。
然而这人不闻不问,不理睬,不应答。去做什么了?去追女孩?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血液上涌,火大,一口冰棒下去从喉舌到肚腹都冷,可还是压不住火,又想到爸妈因为取向的原因开始限制自己外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回家。
明明别人的毕业季,都在外面做自己以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而他愈发被管束得像个未成年。
潭淅勉用他的好,引诱了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此时却完全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