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31)
也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目光,反正不认识,这里不是南京,不用想怎么跟父母交待,怎么过了今天还争未来,就是图乐子,你高兴,我也高兴。一起打车,逛街,去看一场舞剧,然后一起回家,在今夜拥有同一个故事。
谈恋爱嘛。别太狭隘了。爱长久是谈,爱一刻也是谈。
在热烈的蝉鸣声里,喻呈感觉呼吸困难:“不是要演‘没有明天’?什么是‘没有明天’,只有今晚就是‘没有明天’。”
“离今天结束还有四个半小时。”他掏出手机定好闹钟,“要不要做我一晚男朋友?”
眼前屏幕上的倒计时秒数飞速倒回,潭淅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眉眼飞扬,胸膛跌宕,笑得很厉害,但嘴唇紧张地在颤抖,他没见过喻呈这样。
“那明天呢?”他问。
“明天?”喻呈觉得这个人好像不开窍,他笑着大声说,“冰山全融化,彗星撞地球,懂不懂?没有明天啦。”
第28章 “想去哪里啊,男朋友”
其实喻呈说得不对。他说他没什么个性,喜欢潭淅勉就是他唯一的个性。但潭淅勉觉得不对。
喻呈或许严谨,寡言,这一点某种程度像他的父亲,可他身上还有很浪漫的东西。比如他玩摄影,又比如从他嘴里才能在世俗之地听到玫瑰花和夜莺,冰山与彗星。
潭淅勉特别喜欢这一点。好像短暂地,他也可以从某种庸俗的状态里摆脱出来。天知道,他回国,到文昌,只是为了参加这个项目,赚钱,按照公司的意思去试试水。他就想按照程珏的要求把拍摄完成了,然后回到南京去。
他缺钱,缺时间。他有不得不接的电话。
他受过冷眼,做过不想做的事,他在美国,不是整日参加派对吃披萨,摇骰子喝调酒。他打过工,有妈妈带着小孩来他的店里吃白食,被发现就躺到地上,说自己一无所有,他见怪不怪,没那么多过剩同情心,面无表情拨打报警电话;也有醉鬼,端起椅子往他头上招呼,他砸碎啤酒瓶抡过去。
他早就不是喻呈八年前喜欢的那个潭淅勉。喻呈一无所知,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多俗啊,他为了点工伤赔偿跟东家耗了三个月,跟插队的人动手,就好像他无法接受自己多等三分钟。他斤斤计较,玩世不恭,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不要。
他俗到坐在座椅上,听到“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样的句子,脑子里还在放空,接收不到意思,冷气开得不足,空气很不好,有人好像在嗑瓜子,牙齿不断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也看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奉诏入宫的杨玉环,金尊玉贵,册封大典上,花瓣飞扬,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大唐盛世。
这个女人好像被历史隐去了。好像看不清脸,看到的只有这大唐盛世。
在这样的盛世,她怎么能不笑呢,她得笑,她得舞翩翩,语切切。她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骊宫高处入青云,玉楼宴罢醉和春,胡旋舞,马上风,醉卧牡丹林,华清啖荔枝,云鬓花颜金步摇,太白也要费词墨。
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你看她在天上,唐明皇在地上。她的霓裳羽衣、广袖飘带,荡啊荡,唐明皇牵不到她的衣角。
他好痴情。
痴情吗?
可是是他赐死的她。
白居易怎么说?
他说他“君王掩面救不得”。可笑可笑。
可不是说“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他们哭的是杨玉环,还是自己的盛世?
所以他们爱过吗?
她本是寿王妃。一个是公公,一个是儿媳,一个55,一个21。爱过吗?
但是旁边有人开始小声抽泣。
原来骗局到极致,也会很伤情。就当他们爱过吧。
潭淅勉突然想,就当他们爱过——就当袁颂爱过姜潮,潭淅勉爱过喻呈,就当自己是白居易,在写一个骗局,写一出“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得到了答案,潭淅勉又高兴起来了。
“谢幕了。”
他听到喻呈这样说,像魔术师的一个响指,话音落后,全场的灯倏然亮起。
喻呈的脸转过来,这时候看出他眼眶也是红的,好像今夜这场恋爱也即将跟着这个故事一起唏嘘落幕。
潭淅勉笑了:“这个你也哭。”
“好像也没想哭,其实我知道,这个故事里自始至终痴的人是白居易,不是唐玄宗,但是那个音乐一起来,就震得我鼻子酸。”喻呈说。
掌声轰鸣,他们嘴贴着耳讲小话,然后在涌出剧院的人潮里,潭淅勉拉住他的手。
这大概是一种明明微小如尘埃,聚光灯偏偏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喻呈猜想自己很可能再也没法忘记和潭淅勉谈恋爱的感觉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喻呈独自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人群散尽了,只有潭淅勉蹲在串着灯的台阶上,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抽烟,另一只手姿势古怪地举着片芭蕉叶子。等走近了才看清,叶片底下庇着一只小三花,卧在那睡觉。
喻呈哭笑不得:“这么小的雨,还要遮啊。”
“明天就末日了啊。”潭淅勉漫不经心地说。
喻呈没理解:“末日怎么了呢?”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把烟碾了,然后专心致志将那枝芭蕉叶插进石阶的缝隙里,固定住,“我拯救不了世界,但可以给小猫挡雨。”
喻呈好像又在他身上看到一直以来很吸引他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一种关怀一切的天真。但与此同时,喻呈又难以平衡,觉得他爱世人,怎么就不爱自己。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雨里等了你一个小时。”喻呈说。
潭淅勉有些意外,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你出国前,我去你学校宿舍楼下等你,给你发了消息,你不回我,也不来。”
还是模糊的,但无所谓。该拒绝已经拒绝过,那时候见或者不见,又怎么样,他不见他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见他的理由却没有。潭淅勉笑笑:“你等我的时候是不是特讨厌我?特生气?”
理应如此。可喻呈回忆着,却回忆不出其他情绪,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好像就是想见你。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
潭淅勉又觉得这个人脑子里大约还有那年淋雨进的水。他结束这个话题,心烦意乱地站起来,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想去哪里啊,男朋友?”
他以为喻呈会想回去做点什么,男朋友嘛,不就是约会亲嘴上床。就这一晚上,什么都得做吧。结果喻呈兴奋地说:“要不要去海边?”
想法有点野啊。潭淅勉想。这人对海边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又看到人背的包鼓鼓的,想里面是不是有套也有油。再加点氛围吧,怕这人放不开,潭淅勉甚至顺路进便利店买了两瓶酒。
第29章 “还亲吗”
结果到了海边人家真规规矩矩坐下来看海聊天,还起了一个挺糟糕的头。喻呈问:“袁颂和姜潮的那部分……想好怎么拍了吗?”
潭淅勉紧盯他的脸,确认他是真心想讨论这个问题以后才开口:“就那样拍。”
喻呈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会觉得奇怪吗?就是,在床上拍这种尺度的写真……”
“不觉得。我又没有搞涩情。程珏也不会要那样的东西。”潭淅勉顿了顿,反问,“你一定要这时候聊工作?”
喻呈不说话了,也看不出情绪,就盘着腿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翻起的沙砾沾到他脚踝处的袜子上。
见他这样潭淅勉开始自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凶,今晚是男朋友,不是光接吻睡觉,他还得耐心些。于是侧过去贴近了看他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