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鲸鱼(24)
晏安鱼浅尝着这种暖意。手掌的触感,让他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曾有过的依赖心,被温景焕抱着,一切悲伤和困扰都消减殆尽。
原来,有朋友可以依赖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在学校总是被孤立的那个,如今第一次体会到依赖的感觉,让他有些上瘾。
而他不知道,有人比他更加上瘾。
温景焕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发,一下下梳着。
“安鱼,”温景焕在他耳边低声说,“无论他们怎么误会你,排斥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理解被人排斥、孤立的感觉,我和你一样。”
晏安鱼从他怀里离开,好奇地问:“温医生你这么好,也会被排斥吗?”
一只比熊闲庭信步地从两人腿边经过,白色的毛沾在温景焕的裤腿上。
“当然,”温景焕躬身把那些白毛拍掉,“安鱼,被孤立、排斥,并不代表你不好。有时候只不过是你与别人不同,他们下意识觉得你不服管,所以才会另眼相待。”
“我明白啦,”晏安鱼心情好起来,嘿嘿一笑,“因为温医生太特别了。”
温景焕平视着对面空荡荡的长椅,似乎陷入了回忆。
晏安鱼两手撑着椅面,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温景焕侧头,对上他那双小动物般纯净的眼,忍不住笑了。
“你要听吗?”
晏安鱼兴奋地点点头。
他一言不发地等着温景焕讲故事,对方却倏然勾起嘴角,从长椅上坐起来。
“下次再和你讲,我要去工作了。”
“温医生你……”
八卦没听着,晏安鱼气鼓鼓地追上去,“我也来帮忙!”
他跟着温景焕进了科室。桌上,一只戴着头套的柴犬被医生抓着前腿抽血,瞪着眼睛嗷嗷叫唤。
“这位是要来做志愿的吗,”助理小姑娘看了晏安鱼一眼,笑眯眯地问,“你是温医生的朋友吧?”
“嗯,我是温医生的朋友。”
“我来。”
温景焕戴上手套,接过另一个医生手里的采血管。他背对着晏安鱼,听到那句话时,耳尖却悄悄爬上了红晕。
“难得见温医生的朋友来,”一旁的主治医师笑着打趣,“温医生人帅专业强,唯一的缺点,就是怕……”
“李医生。”
温景焕忽然打断他,转身将采血管放到试管架里,“血采完了。安鱼,帮我把他抱给他主人吧,在隔壁休息室。”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李医生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
“啊……好的好的,你们抱它出去吧。”
晏安鱼看了屋里三人一眼,满心疑惑。
……温医生怕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想不出温景焕有什么害怕的。
“走吧,”温景焕拍拍他的背,“不是要帮忙吗?”
“唔。”
晏安鱼乖顺地拍了拍柴犬的头,熟练地将他抱起,带到了门外。
下午是声乐系每周例行的班会,晏安鱼不想面对那些的目光,索性直接翘了,留在宠物医院帮忙。
犬科的患者终于少了些,温景焕回到异宠科室,和师父张医生一起看诊。
晏安鱼则跟着犬科的助理一起,帮忙做一些最简单的清扫和安抚工作。
异宠科室来了个得白眼病的大乌龟,温景焕站在一旁,认真看着师父接诊,余光却见门口的小玻璃窗后露出半个脑袋,晏安鱼一双眼睛亮亮的,正偷偷朝他挥手。
温景焕忍不住弯了嘴角。他心不在焉地听完张医生的病症分析,而后沿着房间角落挪了出去,悄悄关上了门。
门一开,他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味道。
“温医生,我刚刚被一只猫抓了!”
晏安鱼撇着嘴,伸出手臂给他看,就见手臂内侧有两道长长的红印。他穿了志愿者的工作服,但没有带护袖,小猫随便挣扎两下,就把他的手划红了。
他的手伸过来,温景焕却下意识退了一步,脸色一白。
“没破皮……没关系,”他的目光在晏安鱼的上衣逡巡,“安鱼,你能不能把身上的猫毛粘一下。”
“哦,好。”
晏安鱼低头看了一眼,也觉得自己脏兮兮的,尴尬地挠头,“不小心就沾了一身毛……”
他转身要去洗手间,温景焕却喊住了他。
“你等一下。”
温景焕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手臂上紧紧裹着黑色护袖。他犹豫着拽下一小截,又放弃了,转身进房间,从抽屉里拿了一副新的。
“戴上这个,”他递给晏安鱼,“起码手臂不会被抓伤。”
“和温医生的一样诶!”
晏安鱼兴奋地戴上,伸出手臂,在温景焕的手边比划了一下,“那我去洗手啦!”
望着他轻快地跑开,温景焕叹了口气。
“不想让他看到吗?”
身后忽然传来张医生的声音,温景焕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的师父在门边站了好久。
大乌龟的主人出门,去楼下拿药了。
温景焕整理好袖口,抿着嘴。
“当初你暑假来实习,炎夏也裹得这么严实,”张医生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其实,就算我提前见过你手上的纹身,一样会收你当徒弟,让你留在这里。”
“他是你的朋友,你要一直瞒着他吗?”张医生问。
温景焕叹了口气,“再说吧。”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晏安鱼认认真真地洗完手,又对着镜子,一根根捡干净身上的猫毛。
镜子里,他看着自己长雀斑的脸,下意识用拇指擦了擦。擦不掉。
他听同学说过,美容院有种技术,可以把脸上的雀斑慢慢去除,但他没有钱,这样的事也是妄想。
晏安鱼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回去找温景焕。
“要过来帮忙吗?”
张医生出去了,科室里只剩下温景焕一个人。他正给窗边的几盆小多肉浇水,阳光下,一身藏青色的工作服,显得安静而淡雅。
“我能帮什么忙?”晏安鱼走进来,好奇地盯着小盒子里的守宫。
温景焕回到座位上坐好,笑盈盈地说:
“在这里等病人来,然后负责陪着我就好。”
晏安鱼也学着他的语气,嘿嘿一笑。“那倒是比其他工作轻松。”
他搬来条铁架的小圆凳,坐在另一侧的小桌前晃腿。
两人坐了没多久,楼下便来了一个养蛇的大叔。
晏安鱼非常礼貌地去开门,就见进来的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
他手里提着黑色的盒子,袖口扎在肘弯处,前臂纹满了彩色的纹身,露出彩色的祥云和一张鬼面。
晏安鱼微微皱了皱眉毛,让出路来。
温景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的反应,问来者:“小蛇生了什么病吗?”
这大叔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大大咧咧地把箱子往桌上一放,说:
“没啥,怀孕了,之前在别的医院看过,医生建议她剖腹产,说你们这里有医生能做。”
晏安鱼眨巴眨巴眼睛,像只胆小又好奇的猫,站在远处,往这边里瞧。
盒子里是一条腹部鼓胀的白色暴风雪,通体雪白,盘在盒子里,有些逼仄。
温景焕没有把它拿出来,戴上手套检查了一阵,又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同家属说明预产期,并且给他安排好让张医生手术。
那大叔看温景焕如此专业,非常放心,带着蛇去楼上找张医生了。
晏安鱼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来不知道,蛇这样产卵的动物,居然还能剖腹产。
他沉浸在大开眼界的震撼里,忽然听到温景焕在身后叫自己。
“安鱼,”他办公桌前起身,走到晏安鱼的身边,搬了条椅子坐下了,“刚才那个大叔进来的时候,你好像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