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鲸鱼(10)
“所以更要做检查,”温景焕把手套摘了,一双手淡漠地敲击键盘,仿佛刚才那个鲜活的生命缠绕过的,不是他的手指,“家里吃的用的都要好好检查,以免更多蛇苗也染上。”
家属还没缓过劲,温景焕的单子已经写好了。
“我带它去检查,你们坐一会儿。”
温景焕拎起小蛇的盒子,起身,推门出去。
门框撞到了一个人,温景焕好险收住了手上的力气,发现是晏安鱼站在门外。
他看着温景焕,满脸的惊恐与难过。
“安鱼,你怎么在这里……”
温景焕对上他那双眼睛的一刻,心里的某些东西砸了一地,在他耳边发出刺挠尖锐地声音。他勉强笑了笑,问:“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没,没有,”晏安鱼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一手拉着门沿,低头看着盒子里的小东西,后退了一步,“我这就走。我,我走了,温医生再见。”
温景焕条件反射地伸手要去抓他,晏安鱼却忽地转身,在熙熙攘攘的走廊里快步跑下了楼。
次日早,值了一晚上班的两个猫科助理小姑娘打着呵欠,从温景焕身边经过。
“温医生早,准备下班了吗?”
她们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抬眼却见温景焕阴沉着一张脸,手里提着一个新买的猫咪太空舱,上了三楼住院部。
小姑娘的视线在那猫包上停留许久,直到人已经走到拐角离开了,才回过神来。
“是我瞎了吗?温医生要养猫了!他不是怕猫的吗?”
“就是啊!全科室都知道,当年温医生来实习的时候所有科室都轮了好几遍,猫科诊室除外!”
“他这是恐猫症治好了?”
“怎么可能,他怕猫都刻进DNA里了,上次我亲眼见一只布偶猫乱跑进异宠诊室,直接给他吓得脸都白啦!”
她们的声音实在不算小,温景焕刻意想要不去听,鞋底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的声音却掩盖不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绷直了脊背,走到猫科病房的门前。
“今天早上已经排便过了,”值班的实习医生把小奶猫抱出来,轻轻装进温景焕带来的猫包里,“那个学生确定要带回去养吗?”
温景焕点点头,“是的,手续我都帮他办了,今天上午他有课,所以拜托我下班的时候来接它。”
“好的,”实习医生不疑有他,“那养小奶猫相关的注意事项,你再跟他说说。”
太空舱里的小家伙抖动了一下,好像在甩耳朵里刚滴的药水。
温景焕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把没有拎东西的手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里,食指中指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自然,和实习医生告别,下楼,一路走出宠物医院。
站在马路边,温景焕不断做着深呼吸,稍微平静些以后,他掏出手机,无视了手机壳上沾到的血,艰难地举起手里的小家伙,给它拍了张照,发给晏安鱼。
【白昼将倾:小鲸鱼,你的猫我接回家了,它状态很好,不用担心,安心上课。】
包里的小奶猫发出“哼唧”的声音,一双小眼睛看着它的新主人。
温景焕皱着眉移开视线,去公交车站等车。
十分钟后。
郑丹的工作室里,前台的寸头小妹正抱着吉娃娃吃零食,抬头就见温景焕从门口走进来,径直去找正在工作的郑丹。
“哎,焕哥,老郑他有客人……”
她的话没说完,温景焕已经一刻不停地进去了。
郑丹正在给一个壮汉纹屁股,温景焕拎着猫包闯进来,和那个五颜六色的new school屁股四目相对。
那壮汉吓了一跳,郑丹也被开门声打断了工作。
温景焕根本没在意,旁若无人地把猫包往对方工作台上一放。
“郑丹,帮我养只猫,”他郑重其事地看着郑丹,“以前学校学的专业知识还记不记得?一个月一千奶粉费,我付给你。”
拥有彩色屁股的壮汉已经一溜烟爬起来了,郑丹看了眼猫包里瑟瑟发抖的小奶猫,又看了眼温景焕全是血的手心。
“温景焕,”他皱着眉,眉弓上银色的钉子跟着牵动,“你他妈有病吧。”
第10章 白菊
工作室里,十八度的强劲冷空调呼呼直吹,郑丹给壮汉新鲜纹好的屁股裹上保鲜膜,示意他提上裤子走人。
做完了工作,他终于抽出时间,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工作台上捧着脸发呆的温景焕,以及放在房间对角线的窗台上,在包里喵喵叫唤的小猫。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小黑也送你养,”温景焕没头没尾地说,“我以后不养蛇了。”
郑丹摘了身上的工作服,挂到衣帽架上。
“你什么毛病,”他按了按太阳穴,手臂上流淌的水墨纹身随着肌肉起伏,“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你宁愿一个人租房子也要养着你的蛇,现在怎么说不养就不养,还莫名其妙扔一只猫给我?”
温景焕随手翻了翻郑丹的手稿,淡淡地说:“我喜欢的人,很怕蛇。”
包里的小猫实在叫唤得让人心疼,郑丹拉开拉链放它出来,一只手从它肚皮下抄起,非常专业地捏着小猫的嘴,看它的牙齿。
“那这猫呢?”
“这是他捡的,”温景焕淡淡地解释,“我答应他帮他收养。你要是嫌麻烦,就算了。”
郑丹抱着猫,一边揉着它黑色的肉垫,一边问:“然后呢?他想来看猫的时候,你再提前把这猫接回家里?”
他本意是在嘲讽,没想到温景焕盯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要是我说我不养呢?”郑丹看了他一眼。
温景焕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清晨的雾遮去了大半的室外光,他的眉弓下投射出一小片蓝色阴影。
思考良久,他歪了下头,轻描淡写地说:“杀了?或者扔了?安鱼要是问起,我就说跑丢了,补偿的借口有很多,这都能成为我和他见面的机会。”
他若有所思,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薄唇微微勾起。
“好像这个方法还更方便。”
郑丹站在对角线,手掌搂着黑乎乎的小奶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他败下阵来,揉了揉小奶猫的脑袋。
“算了,我帮你养就是了。不要奶粉钱,正好我妹喜欢。”
温景焕满意地笑了笑,起身,挨着墙壁的边缘,移动到门口。
“那就拜托你了,”他的手指轻轻敲在门把上,补充道,“记得帮它擦拭肛门,这小家伙排便有点困难。”
郑丹抱着猫,回身看着这个上一秒还说要“杀了它”的人。
“你去哪啊?”他问。
温景焕已经出了门,他站在门外,门沿遮挡了他脸上的光,半张脸陷在诡谲的蓝色阴影中。
“去看我妈。”
他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工作室的窗户因为气压微微震动,吓得小猫身体一颤,钻进了郑丹怀里。
店外,晨光熹微,粉色的天际像是一道溃烂的伤口。
温景焕站在路边,盯着从溃烂伤口上延伸出的立交桥,拦下从桥上下来的出租车。
“麻烦去四院。”
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看了一眼,猛地对上他那双眼睛,锐利似鹰。司机手指震颤,发动车子,移开了目光。
桦台市第四医院,坐落在市区北边靠近山区的地方,医院在山上建立了一家精神疗养院,几乎所有家里有钱,需要长期住院的病人,都住在疗养院里。
当然,也包括一些家里有钱、因为精神问题无法判刑的罪犯。
温景焕下了车,远远看了一眼。山上疗养院的粉色小房子立在一片葱茏之中,迎着朝阳,墙面被映成黄色。
路边车水马龙,一个断了腿的乞丐坐在路边,面前的篮子里摆了许多只包好的白色菊花。然而路过的人都觉得白菊晦气,没有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