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鲸鱼(19)
第17章 倾诉
九月秋风飒爽,桦台市的空气里带着海浪的咸味儿。
晏安鱼也终于开始正式上课了。声乐系的学生很忙,除了每天上午的专业课,各种理论课和通识课把课表占得满满的。课余时间,他还得到处找学校勤工俭学的岗位,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雪上加霜的是,贫困生的补助申请结果下来了,申请成功的列表里,没有晏安鱼的名字。
他手上实在拮据,同班的学生们常常相邀去歌剧院,他只能对着手机里的余额发愁。
如果这个月还找不到兼职,他就只能每天啃馒头了。
周六下午,晏安鱼在宿舍写语言课的作业,于斯年等人从琴房回来,正商量着晚上去哪里玩。
“安鱼,晚饭要一起去学校附近吃火锅吗,”于斯年放下琴包,“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
晏安鱼摘了耳机,有些为难。
“抱歉,”他想了想,编了个理由,“我的语言课作业比较多,今天中午只能在宿舍吃泡面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于斯年没有再勉强,三人换好衣服便匆匆出门。
走廊里隔音差,宿舍门被关上后,晏安鱼仍然能听到门外的声音。
“都叫你别喊他了,他看不上我们,你还不懂吗?”
“夏黎,你别这样想,我觉得应该有什么误会……”
三人的声音和脚步愈来愈远,晏安鱼捏着手里的耳机,叹了口气,疲惫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心里发酸,蔫巴巴地趴了一会,坐起来继续写作业。
刚写了十分钟,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拿过来看了一眼,是温景焕。
“小鲸鱼,在做什么呢?”
温景焕的声音温润,“晚上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好久没见你了。”
“怎么都来约饭呀,”晏安鱼嘀咕了一句,哭笑不得地耷拉着肩膀。
电话那边,温景焕没听见,继续说:
“医院旁边新开了一家日料店,可是一直都没人和我一起去,你能陪我尝尝吗?”
晏安鱼有些犹豫,捏着手里的签字笔,墨迹在草稿纸上拖出一道黑色印痕。
温景焕的话听得他心中不忍,他很能理解这样孤单的心情。没有温景焕在,他连个能聊天的人也没有。
“那好,不过我晚上要去琴房练歌……”
晏安鱼心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最终,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
“没关系,”温景焕温柔的语气下掩藏着兴奋,“安鱼,你在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他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晏安鱼换上一套干净衣服,站在校门口等人。
他望着停在马路边的汽车,正琢磨哪一辆会是温景焕的,就听身后传来车铃声。
“安鱼。”
温景焕一身深色衬衫长裤,踩着辆自行车,一脚点地,稳稳停在他身后。
晏安鱼愣了一瞬。
“委屈一下,”温景焕苦笑道,“我可没钱买四轮车。”
夕阳落在温景焕的身后,灼得他的黑衬衫要燃起火来。
那一刻,晏安鱼发现他崇拜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遥远,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一分。
他轻松一笑,略显顽皮地跳上后座,两手抓着边缘,任由温景焕载着上路。
日料店就在宠物医院的对面。店里的装潢全都是木质,高凳长桌摆在靠墙的一侧,暖色灯光星星点点,展示柜里摆着各种鬼怪形象的玩具,顶上挂着装饰布。
晏安鱼有些局促地跟在温景焕身后,在靠窗的一侧坐下。
“想吃什么?”
温景焕翻看菜单,问晏安鱼:“安鱼,你是哪里人?”
菜单上,全是各种生类海鲜的照片,都是他没吃过的。晏安鱼眨了眨眼睛,有些嘴馋,“我的家乡在内陆。”
温景焕翻过一页,感受到晏安鱼眼巴巴地盯着图片上的三文鱼虾饭,忍不住笑了。
他点了两份三文鱼饭和大福,还有一些其他的,晏安鱼也没听清。
服务员在点餐本上写写画画,而后离开。
晏安鱼拿过菜单看了一眼,三文鱼虾饭,居然要五十三元。
看到这个数字,晏安鱼又发愁了。
“怎么了?”
温景焕一手撑着脑袋,无名指指尖在颧骨伤口的最后一点痂上滑过,一头短发刚剪过,干净利落。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最近没休息好。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要不要和我说说?”
餐厅里播放着日本古筝的小调,夹杂着周围的人声。
晏安鱼叹了口气,蔫头耷脑地趴在桌上。
“温医生,我爸妈都是农村的,我的生活费也比较少。医药费拖欠你那么久,实在很抱歉。”
“没关系。”温景焕说。
“我今天……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找借口拒绝了室友的约饭,他们好像误会了我,觉得我不喜欢他们。”
温景焕认真听完,温柔地引导他:“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安鱼,作为朋友,是不应该胡乱猜疑一个人的。或许是他们一开始就抱有偏见。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一点点扭曲着于斯年等人在晏安鱼心中的形象。晏安鱼没察觉,他茫然地看着温景焕,缓缓地摇头。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
温景焕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微微眯起眼,装作无意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那么,只不过是拒绝了一次吃饭的邀请而已,他们为什么会把你想得这么坏?”
他把水杯推到晏安鱼面前,水面倒映着两人变形的脸。
“如果是我,”温景焕笑着托腮,手指在桌上轻叩,“我会站在你的角度,想到你的顾虑,并且相信你。”
晏安鱼表情略微松动。这些话,确实无法反驳。
“哎……”他苦恼地趴在桌上,一只手转着桌上的水杯,闷闷道,“交朋友真难。”
“所以,作为你的好朋友,”温景焕话锋一转,又恢复成温柔轻松的语气,“这顿饭我买单。”
晏安鱼一愣,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之前的钱还没还你呢!”
“‘不行’无效,”温景焕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已经付过了。”
晏安鱼:“……”
对于温景焕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晏安鱼心里有一点点郁闷。但三文鱼虾饭摆在桌上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大半。
生鱼片和富有弹性的鲜虾整整齐齐地摆在米饭上,晏安鱼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夹起一块,沾了柠檬汁,和着米饭吃了一大口。
“好好吃——”
晏安鱼火速干完了一半碗,又夹起软糯可口的大福。
温景焕一手撑在桌上,细嚼慢咽,满足地欣赏他仓鼠吞食般的吃相。
晏安鱼吃饭不习惯说话,温景焕也很默契,一直等到他把一碗饭吃完了,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他把纸巾盒放到两人中间,“生活费不够的话,平时会很困难吧。试过申请补助金吗?”
不提还好,提到补助金这件事,晏安鱼又变得兴致缺缺了。
他擦干净嘴,恋恋不舍地回味着这碗抵他一天伙食费的饭,懒懒地抬起手,托着两腮。
“我申请过了,但是没通过。”
他叹了口气,脸颊肉因为手掌而挤到一块,低垂着眼,神情落寞。
“温医生,”晏安鱼喃喃道,“你说……为什么有钱人要来抢占贫困生的资助名额呢。”
“抢占名额?”
温景焕脸上笑容渐褪。他换了个姿势,倾身,凑过来些许。
“安鱼,有人欺负你吗?”
晏安鱼犹豫了,他回想着那晚操场步笑梅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