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拼图(112)
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半点呜咽的声音都没有,小石头就这么盯着林壑予,无声又沉默地掉着眼泪。
“……”林壑予霎时间心软了。
沈芮芮轻呼,赶紧去把桌上的那盒抽纸拿来。盛国宁也急了:“哎呀你怎么把孩子都骂哭了?真是的,小石头,你过来,来叔叔这里,咱不理他了。”
小石头不肯动,一双眼牢牢盯着林壑予,秀致白净的小脸布满泪痕。一双手紧紧攥着衣摆,任由盛国宁和沈芮芮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开,沈芮芮无奈,只能拿着纸巾去帮他擦眼泪。
林壑予也同样沉默地望着他,只不过和先前的严厉相比,已全然换上另一种眼神。他不喜欢男孩子露出软弱一面的,刚想冷声让他把眼泪收回去,结果那些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声轻柔的低语:“别哭。”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抹掉小脸上的泪痕。小石头握住他的手,脸颊贴着手心,声音沙哑又可怜:“我不是破坏约定,是真的很想见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任谁被这样一只受伤的小兽软软恳求,都无法做到横眉冷对,包括林壑予。沈芮芮都恨不得把小石头抢过来抱在怀里好好哄了,可惜人家眼里只有冷酷又无情的林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和一旁的盛国宁。
真拿他没办法。林壑予蹲下来,与他的视线平齐,伸手抚摸着他的黑发:“那你已经见到我了,我送你回阿姨那里?”
小石头摇头,扑过去抱住林壑予的脖子,死死搂住他的肩头,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型挂件。
“你不回去,难道今晚要和我回宾馆吗?”说完,林壑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触碰高压线。
“嗯。”小石头点头了,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让我跟你回去吧,我很担心栀子花。”
就猜到是这个目的。林壑予无奈,想告诉也不是小孩子操心就能解决的事,不过他的口袋里恰好有一堆小姑娘留下的东西,可以听听小石头的见解。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躲不掉,那就顺其自然发展吧。
盛国宁摊开手,好吧,错失一个见心上人的机会。
一旁的原茂秋摸着下巴,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又要去多开一间房了?”
沈芮芮适时凑过来八卦:“欸?为什么?”
“我跟你说,就是上次夜里面,老林带个人……哎哎哎你松手啊,让我说完再走啊!”
林壑予一手抱着小石头,一手拎着原茂秋的后衣领,以绝对的武力压制,让办公室重新清净了。
第70章
小石头坐在床上异常乖巧, 双手抱着膝在等林壑予洗澡出来。他早有准备,来的时候把换洗衣服都带好了,压根就没打算回林知芝那里。
原茂秋坐在床边揉着肩头, 龇牙咧嘴地抱怨:“你说老林矫情什么?让他带你一起洗澡吧,他不肯。行, 那就我带你洗吧, 他又揍我,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伸手掐了掐小石头水嫩嫩的脸蛋:“你是男孩子没错吧?虽然挺可爱的,但性别还不至于弄错吧。”
小石头无辜点头,原茂秋单手挂着他的肩头, 叹气:“所以我才搞不懂老林在想什么啊。你把他当爸爸看,他把你当儿子看, 谁家父子不是小时候一起进澡堂的?还省水省电呢。”
小石头没搭腔,心里在默默反驳,他没有把林壑予当成“爸爸”, 虽然是希望他能领养自己, 想和他住在一起, 但绝对不是父子亲情那种。
不过让他具体描述的话, 他也说不清楚内心的真实想法,朦朦胧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滋生着,在破土而出之前,他也不知道应该把这种感情归类于什么。他喜欢林知芝、喜欢对他好的吕淼淼一家、喜欢身旁的原叔叔, 可和对林壑予的“喜欢”相比, 明显存在质的区别。
小石头歪着头,眉头轻轻蹙着, 略显苦恼。距离青春期尚远的孩子搜肠刮肚也参不透这其中包含的复杂情感,若要具体表达的话, 他也只能说出“想一直和林壑予住在一起”这种简单又直白的话了。
原茂秋看见小孩儿的脸皱得像包子,搂着他充当起知心爸爸:“在苦恼什么?说给叔叔听听?”
小石头不好意思说出口,唇抿成一条线,绷得紧紧的。
“哎呀说嘛,告诉叔叔,让叔叔来给你指条明路。”原茂秋循循善诱,“你苦恼的问题和哪方面有关?感情?”
小石头往旁边挪一步,显然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原茂秋就像过年时那些无聊又八卦的亲戚们,不停追问,小石头逼到墙角,小脸露出懵懂又无辜的表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原茂秋,你又找死?”
原茂秋动作一僵,大兄弟洗澡出来了,似乎来者不善,不会是误会他要对小石头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我逗他玩玩的,呵、呵。”原茂秋干笑两声,对上林壑予酝酿着风暴的眼神,立即闭嘴。得,他去洗澡,他再也不多事了。
小石头原本缩在墙角,看见林壑予的身影,立即站起来,对着他敞开双臂。林壑予指着还在滴水的发梢:“湿的,不能抱。”
小石头跑下床蹿进浴室,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床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林壑予。
林壑予笑了笑,坐了下来。毛巾盖在头发上,一双小手轻轻用力,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短发。
“小石头,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林壑予问。
“不知道。”
“那你从小到大,是怎么生活的?”
提到幼年生活,小石头沉默不语。当今社会又不是五六十年代,哪怕是经济并不富裕的家庭,要穷也不会穷孩子,相反会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从小娇生惯养,一个个在家里都被当成小王子、小公主那样捧着。可小石头却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他从小就在流浪,跟着一个残疾的老乞丐,老乞丐后来又捡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栀子花”。
那几年都是三个人一起出去讨生活,栀子花在天桥捧着碗乞讨,小石头走街串巷捡瓶子、捡纸盒,老乞丐则是拎着个蛇皮口袋收集废铁。晚上回到废弃的旧工厂里,三人把白天赚的一把零钱拿出来,摆在地上一块、一角地数着,留下吃饭的钱,老乞丐把剩下的装进玻璃罐里,笑呵呵说以后留着给他们两个上学用。
日子虽然苦,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想要一个新玩具都是奢侈,但小石头和栀子花却从未埋怨过。他们每天都把玻璃瓶里的钱倒出来数一遍,满心期待今后可以踏进校园,用知识改变命运。直到某一天,老乞丐被流氓打死,玻璃瓶不知所踪,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在那一瞬间,小石头彻底看清了底层社会里的阴暗和腐臭。
小小年纪尝遍世间冷暖,小石头用单薄的肩头承担起照顾栀子花的责任,强迫自己变得坚强,稚嫩的内心一点点变得冰封冷漠。流浪汉猝死街头不算少见,头几次看见他还会害怕到双手颤抖,后来渐渐变得麻木,甚至还能去尸体上搜刮一遍,拿着找到的几块钱给栀子花吃顿好的。
那一幕幕凄凉的过往历历在目,小石头甩甩头,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愿再想起,也不想再回到过去。没遇见林壑予之前,他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这段经历,别人的看法对他来说无关痛痒;遇见林壑予之后,他不想曾经肮脏的生活暴露在阳光下,害怕会被拉开距离。
“……没什么,我和栀子花有人照顾的。我们虽然是孤儿,但是遇到的人都不错,给我们食物还有衣服。离开福利院之后,我们俩吃百家饭,大人们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还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朋友,不嫌弃我们是孤儿,大家在一起玩,每天都很开心……”
谎话,都是谎话。
从小到大遭受的无数白眼不停闪过,被打骂、被驱逐,大雨倾盆的天气,却没人愿意施舍一片挡雨的屋檐。
现在他用谎言编制着一个个美梦,声音又轻又缓,说得多了,只怕自己都要沉醉进去。